顛勺大師 作品

第 65 章 第六十五癲(第2頁)

 

    她與他,蘭因絮果,滿地殘芳。
 

    “公主,陛下請您赴麟德殿用飯。”有宮人前來傳話。
 

    柳嬤嬤已經為她梳好了髮髻,她換了身素色衣裙,披上斗篷,在宮人引路之下,大雪之中,緩緩走向麟德殿。
 

    此時的淮陰侯府庫房,喬知予彎身從積灰的角落端出來一個小小的紫檀木匣。打開木匣以後,從裡面拾起一根金簪,摩挲把玩了一下。
 

    過幾日的接風宴,她既然準備去,那自然不能兩手空空。
 

    送什麼呢金簪嗎
 

    望著手中這支被陳置許久,依舊金光熠熠的華美簪子,喬知予有些出神。
 

    對於長平,她一直很在意。這種在意或許並不是愛情,而是十分複雜的感情,這裡面有三分年少情誼,三分對喬容的愛護,三分對杜依棠的同情,還有一分對妙孃的珍惜。
 

    長平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她不像喬容,就在她的身邊;也不像妙娘,遠離權力紛爭;更不像杜依棠,是個隨心所欲的壞女人。
 

    她像一片輕飄的羽毛,在空中逐漸下墜,喬知予知道,只要自己開口娶了她,她就可以不用遠嫁番邦,不用去受異鄉受磋磨。
 

    她也很想托住她,像很久以前那樣托住她,但因為顧及任務,她沒辦法做這件事。更何況,她知道自己並不能給她最想要的舉案齊眉、兒女雙全的夫妻生活。
 

    她不能娶長平,所以一直以來盡力避免撩撥她,藏起自己的在意和關懷,連小發簪都沒敢送。只是陰差陽錯的,長平還是喜歡上了她,還等了很多年,苦守無果,最後嫁到了番邦。前兩世,長平也是因為各種原因耽誤了婚齡,最終嫁到番邦,似乎遠嫁異邦是她的宿命一般,難以逃脫。
 

    “長平”,
 

    這個封號的寓意是好的,長久和平。只是這兩國之間寶貴的和平,需要以嫡親長公主的婚姻換取。
 

    三年前,當喬知予潛入大蕃王庭殺盧琢時,曾經遇到過長平。當時長平還以為她是幻覺,隔著重重絳紗幔抱住她,求她帶她回家。可偏生那時大奉還未穩固,殺一個盧琢已經是極限,將和親公主帶走無異於向大蕃宣戰。身為天家公主,自然要承擔責任,於是長平只能繼續留在那裡。
 

    這個世界說公平也不公平,說不公平,有時倒也還算公平。從此處予,從此處取,所有的虧,都不是白吃的,所有的苦,也不會白嘗。
 

    思即至此,喬知予隨手將璀璨流光的金簪丟回了匣子中。
 

    小情小愛,一時歡愉,就如這金簪,能討得人一時歡喜,但又有什麼別的用處
 

    她會送長平一些別的東西,一些配得上長平的、真正有用的東西。就算她不喜歡,沒關係,她會讓她喜歡上它的。
 

    兩日後的傍晚,宣武帝的主持下,長平公主的接風宴在麟德殿展開。
 

    高門貴胄,齊聚一堂,推杯換盞,言笑晏晏。
 

    喬知予遲到了許久,等她到場時,接風宴已經快到尾聲。她不動聲色,從數根大柱與重重簾幔後緩緩走過,將殿內眾生相全部納入眼底。
 

    大殿中央,伶人舞姬縱情歌舞,靡麗繁華。
 

    周圍座位上,各個達官貴胄已然微醺,有的呼朋喚友到處敬酒;有的兩兩湊對,高談闊論;有的自斟自酌,一人獨飲;有的酒勁上頭,伏案睡去。
 

    長平端坐在主位,煙輕麗服,雪瑩修容;纖眉範月,高髻凌風;眉心一點藍花鈿,葳蕤燭光下,姿容絕世,麗色傾城。
 

    她看到了長平,長平也看到了她。
 

    那雙悽清的眼眸向她投來令人心顫的一瞥,婉轉得像是古老歌謠裡最末那一聲調子,藏著數也數不盡的愛恨糾纏。
 

    不僅是長平看到了她,宣武帝、杜依棠、景親王、杜修澤都齊齊看到了她。而喬知予站在殿內大柱一側,抬手撩開如煙似霧的絳紗幔,只凝眸看向長平一人。
 

    隔著縱情宴飲,前俯後仰的眾人,像是隔著大蕃到大奉萬里之遙的雲與月。長平遠遠看著她,慢慢紅了眼眶,倉惶起身向宣武帝告稟,隨後斂裙往殿外疾行。
 

    喬知予覷了一眼殿內宣武、杜依棠等人,放下絳紗幔,隨她而去。
 

    長平公主等了九年,等的是誰,所有人都清楚。縱使不甘,但所有人都明白,與淮陰侯最相配的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是長平,除此以外,不可能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人。
 

    有些愛,可以光明正大擺上臺面,有些愛,只能藏在最見不得的地方。
 

    望著喬知予遠去的身影,宣武帝扶額閉眼,杜依棠恨恨攥緊雙手,景親王飲盡一盞苦酒,杜修澤嘆了口氣,緩緩垂眸
 

    夜色闌珊,御花園裡落了厚厚的雪,處處銀裝素裹。
 

    長平一路埋頭疾走,走得再快,還是被喬知予在小徑上堵住了路。
 

    “侯
 

    爺跟來做什麼,來看我的笑話嗎”應念安狼狽的垂下頭,拿通紅的手抹著通紅的臉,擦著通紅的眼。
 

    喬知予遞給她一隻手帕,溫聲問道“未來怎麼打算的,回大蕃還是留在大奉。”
 

    應念安接了手帕,哀哀的抬眸看她一眼,眼睫上掛著淚,“有什麼區別我是一個漂泊無依的年華消逝的可憐女子,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無子從父,去留都不過是看父親的臉色。”
 

    這話裡話外的怨氣實在太重了,喬知予覺得她鼻頭紅紅的向她埋怨的模樣實在可憐又可愛,忍不住垂眸安慰道
 

    “念安不是可憐的女子,而是強大聰慧的女子,比寶石還鋒銳,比珍珠還華貴。”
 

    由於這聲音放得很緩很低,比平日裡硬邦邦說話的樣子多了許多繾綣和溫柔。應念安明知這也許還是喬遲的一場逢場作戲,可或許是雪日隆冬太冷,這話聽到耳裡,還是覺得心中熨帖,暖意頓生。
 

    “我沒有你說的這麼好,也沒有你說的這麼堅強。”
 

    應念安擦去眼角的淚,失落道“我二嫁而守寡,和親中斷而歸家,而立之年,膝下無子,無論是大蕃還是大奉,坊間都有許多人笑話我。”
 

    “成大事者,必遭毀謗。當你做出事業,所有人只會懾於你的光芒。”
 

    喬知予慢條斯理解下腰上佩劍,“此劍名為璇璣,它陪我征戰多年,曾斬下朔狼王的人頭,如今我將它贈予你。”
 

    應念安一愣,詫異於喬遲竟然將隨身攜帶的武器贈予她。她知道這劍貴重,但她身體孱弱,並不會武,這劍落到她手中毫無用處,無異於明珠蒙塵。
 

    “念安,拔劍。”喬知予抬手將寶劍遞到她面前,沉聲道。
 

    應念安無措道“我不會用劍。”
 

    “我教你。”喬知予繞到她的身後,將她的身軀半圈在懷中,握著她的手,緩緩拔出那把長劍。
 

    此情此景,若是在平時,應念安應當會心旌搖曳,然而此時此刻,她卻一絲綺念也無。無他,只因這柄殺生無數的劍氣勢太盛,手在親手碰觸到它劍柄的那一刻,心中便陡然升起無盡的豪情。
 

    劍柄是冷的,徹骨的冷,這種冷本會讓人感到不安,但喬遲的手心是熱的,那隻大手覆住她的手背之上,穩而熾熱,一如十二年前那個夜晚,讓她全然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