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鈞 作品

0106【百姓日用即為道】


  全校師生兩百多人,甚至還有一些校工,都跑到廣場來聽陳淵講學。

  這裡的規矩很嚴,學生們到了廣場,自發將板凳給擺齊。而且按照上舍、內上、內下、外上、外下,分為五個年級涇渭分明地坐好。

  外舍生最多,約有一百餘人。

  上舍生最少,僅有二三十個。

  朱銘作為校外旁聽人員,只能跟外舍下等生坐一起。

  閔家的紈絝子弟閔子然,絲毫不管校長與朱銘的矛盾。大大咧咧坐旁邊,只跟朱銘隔著一張板凳,不時還偏過頭來有說有笑。

  又過一陣,上舍生那邊,開始陸陸續續增加人數。

  “這些學生,平時不在學校讀書,”鄭胖子介紹說,“他們好幾年前就升到上舍,該學的都學完了,只在書院掛個名字而已,就連季考都不用參加。估計是聽說有名儒講學,一個個又回到書院。”

  “那人是誰?”朱銘看到一個學生,似乎非常有威望,上舍生紛紛站起問候。

  閔子然笑著說:“那是俺族兄閔子順,十七歲應考便解式第一。連續考中四次舉人,次次都是解元,可惜一直不能中進士。”

  四次洋州解式第一名,居然考不上進士。

  朱銘好奇道:“洋州多少年沒出進士了?”

  閔子然說:“二十多年。不止是洋州,整個利州路,都已二十多年沒出進士。”

  文脈不振啊,歷任利州路提學使,恐怕對此非常鬱悶吧。

  鄭泓笑道:“所以俺才懶得讀書,解式第一都四次落榜,難道俺們這些還能考上?”

  朱銘微笑不語。

  閔文蔚執掌書院二十多年,也就是說,在這位山長手裡,一個進士都沒培養出來。

  等待許久,閔文蔚和陳淵聯袂而至,在場師生立即閉上嘴巴。

  閔文蔚率先發言:“今日有幸,請到南劍名儒陳先生,在俺們洋州書院講解聖人之學。陳先生是龜山先生首徒,而龜山先生又師從二程,可謂是洛學嫡傳正宗。洋州雖為文萃之地,怎奈近年來文脈不興,陳先生至此講學,必可帶來新風氣……諸生請站起來,執弟子禮拜之!”

  全校學子紛紛起立,集體向陳淵執弟子禮。

  如此正式且隆重,陳淵在各地講學,還是第一次遇見。初時難免有些愉悅,隨即又暗自嘆息,洋州書院規矩太嚴,學生們都被訓練成木頭人了。

  陳淵長身而立,面對兩百多師生,開始講述自己的學問:“請問,諸生為何而讀書?”

  全場靜默,無人回答。

  洋州書院的規矩,老師講課的時候,不能隨便插嘴發言。

  陳淵只能隨便抽一個學生:“你來說。”

  那學生立即給出標準答案:“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很好,”陳淵微笑道,“能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者,可稱聖矣。讀書就是為了做聖人,學以致聖。想要做聖人很難,便如學習射箭,要在場中立一箭靶,此所謂有的放矢。做聖人,就是吾等讀書之靶。”

  “初時射不中,不必灰心,勤加練習便可。總有一日,能射中箭靶的邊緣,這已稱得上君子。次次射中靶心,那才叫聖人。吾輩士子,能偶中一次靶心,此生便足以稱道。”

  尖子生閔子順忍不住問:“先生,二程可稱聖人乎?”

  陳淵搖頭:“不能,兩位程先生,只偶中一兩次靶心而已。但他們可以次次不脫靶,正是君子中的君子。次次命中靶心者,已天人合一,得中庸大道,千餘年來未曾有之。”

  學校師生,大多屬於洛學子弟。

  此時聽說就連二程,也只能偶爾命中靶心,瞬間就譁然嘈雜起來。

  陳淵繼續說:“如何練習射箭?一個字,誠。再一個字,仁。無論是做學問還是做人,都要以誠求仁。仁之道,即人之道也。世間有那君子,一個字不識,一本書不讀,但他心中有仁,亦可稱得大學問家。世間有那小人,學富五車,通讀經史,若其心中無仁,也半點學問都沒有。”

  說著,陳淵掃視諸生:“爾等心中可有仁?”

  眾皆無言。

  陳淵的一席話,顛覆了他們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