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日頭高懸,時光流轉,自午時至黃昏,已過去整整半日光陰。靖江帝特意再次差遣人手將盛產的盛世薯贈予眾學士,然而在這汙水瀰漫、惡臭撲鼻的環境中,眾人皆無心品嚐這原本象徵著豐收與富饒的食物。一來是胸中積鬱的憤慨之情難以平息,二來那水面之上時而漂浮起枝條殘葉、剩菜敗餚以及蟲骸之物,景象實屬不堪入目,更何談入口咀嚼?雖然腹中早已空空如也,但相較於忍飢挨餓,他們寧願選擇忍受這份飢餓帶來的不適。

 待到夜幕低垂,月色朦朧,為防不測之事發生,眾位學士身邊都停放了幾輛馬車,每輛車頂都插上了熊熊燃燒的火炬,宛如暗夜中的指路明燈。車內各有一人輪番值守,以防在疲憊交加之際不慎跌落水中。這些馬車猶如一座座移動的壁壘,守護著每個學士心中的尊嚴與希望,它們靜靜地矗立在汙水環繞的大地上,映照出一幅深沉而又悲壯的畫面。

 夜風呼嘯,火炬跳躍的火光在黑夜裡搖曳,映亮了學士們因焦慮和擔憂而顯得更加深邃的眼眸。他們在等待,等待一個可能到來的轉機,或是黎明的到來,無論是何種結果,他們都決定堅守於此,用自己的堅持與信念,對抗這世間的汙濁與苦難。而那些守候在馬車內的身影,則像是一個個無聲的誓言,訴說著他們的堅韌與執著,儘管身處困厄之中,但他們依然秉持著對知識與正義的追求,即使是在這滿目瘡痍的環境中,也不曾放棄一絲一毫的尊嚴與理想。

 彼時,夜幕低垂,月色晦暗如墨,李德賢藉著這漫天的夜色掩護,率其麾下環保部屬悄然行動。一行十餘人,各提碩大木桶,步履匆匆穿行於街巷之間。這些人平日裡習慣了在黑暗中勞作,因此對這般深夜行走的環境早已熟絡自如,即便無光,也能穩健疾行。

 李德賢一馬當先,領頭引路,身影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彷彿一隻在黑夜中穿梭的幽靈。隨著他們漸行漸近,前方儀門之地已依稀可見零星火光,他遂止住步伐。只見他從容自若地從懷中取出一方白巾,徐徐展開,舉之空中。微風輕拂而過,那方巾猶如一道蒼白的月影,在夜風中飄颻不定,隨後又緩緩落回他手中。收回方巾後,李德賢轉身向身後眾人沉聲言道:“諸位無需疑慮,此處正是我等目標所在,無誤矣。”

 張隊長立於側旁,面露困惑之色,微微向前一步,問道:“兄長,此刻正值夤夜時分,我等手提泔水潛行至此,究竟所為何事?”聞聽此問,李德賢嘴角勾起一抹深不可測的笑意,嘿然而答:“具體事宜無需多慮,只管跟隨本座行事,將桶中之物悉數潑出,順風施為,務必確保方向無誤。”

 繼而又補充道:“待桶空力盡,爾等即可散去,各自歸家安寢。今夜之事,只需照做便是,其餘皆不必掛心。”話語間,那股子沉穩且不容置疑的氣息瀰漫開來,彷彿夜色中的一股寒流,讓人不寒而慄卻又無法抗拒。眾人心知肚明,李德賢此舉必有深意,於是默默點頭應允,繼續跟隨前行,準備執行那神秘莫測的任務。

 張隊長聞聽此事,喉頭微動,隨即以一種低沉且有力的嗓音悄然傳令。一眾隊員聞令即動,齊刷刷地向渾濁不堪的水中傾倒那一桶桶泔水,那動作猶如執行一場無聲的儀式,激起一片片油膩與殘渣交織的漣漪。

 德賢眼見此景,不由得眉頭緊蹙,迅速避開那汙穢之氣,一邊挪步遠離,一邊用手捏住鼻翼,嘴角掛著一抹譏誚的哂笑:“這些傢伙狡猾得很,竟然膽敢與我以及老林較量高低!既然他們意圖替李一豪鳴不平,那就讓他們嚐嚐這特別準備的‘夜宵’!”他的聲音雖輕,卻在寂靜的夜晚中迴盪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力量。

 “兄長,那些死鼠和蛇是否也要投入水中?”一名隊員低聲詢問,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德賢眼神銳利地回應:“投!當然要投!不過那死鼠扔得儘量遠些,至於蛇嘛,牙齒都拔乾淨了嗎?”

 “已悉數拔除,而且都是沒有毒性的蛇。”那位隊員答道,言語間透露出一種執行任務時的果斷與堅決。

 眾人聽到此處,心頭的疑慮頓消,再無絲毫猶豫。他們各自用力,將事先預備好的死鼠與被拔去毒牙的蛇奮力拋擲入河中,形成一道又一道黑暗中的弧線,落入水面後便消失於波紋之下。

 德賢目睹這一幕,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那笑容背後似藏著無數個未盡的故事。他背手而立,悠然轉身,步履徐徐,在月色下的石板路上漸行漸遠,只留下一陣陣空靈的迴響在夜風中搖曳。

 ···································

 眾學士在水中苦苦支撐,困頓不堪,個個疲憊至極,眼簾低垂,彷彿隨時都可能沉入夢鄉。然而,無人敢真個閉目小憩,生怕一不小心栽進渾濁的水裡,不僅顏面掃地,更是尊嚴盡失。他們浸泡於冰冷的水中,體力早已消耗殆盡,加上夜風刺骨,寒意直透骨髓,越發令人難熬。此時,有人腹中鼓脹,急需解決生理之需,卻也只能無奈選擇在水中默默解決,唯一慶幸的是水中的浮力減輕了他們因長時間跪拜而劇痛的膝蓋。然,腹中飢餓如狼,那種痛苦更甚於

體膚之苦。

 蔡鷹揚目睹此景,內心焦急萬分,他深知眾人以死諫的決心在此堅守,若僅一日便如此頹唐,那未免太過軟弱無力。一旦在皇帝面前屈服,日後又如何能在朝堂之上立足?於是他強打精神,用略帶嘶啞卻又堅定有力的聲音高呼:“諸位同僚,振作起來!倘若我們這般意志消沉下去,即便陛下尚未回應我們的請求,我們也已自取敗局!”

 “看看老夫,年歲比你們誰都要長,且身患風溼頑疾,尚能與爾等一同忍受這水中的煎熬!”蔡鷹揚邊說邊緊咬牙關,臉上刻滿堅毅。“我們已經在水中浸泡了一整日,身體疼痛難以言表,但比起朝廷的清明與公正,這點痛楚又算得了什麼?”聽到這些話語,原本萎靡不振的眾人,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喚醒,儘管身軀疲倦,眼神卻漸漸明亮起來,微弱的精神火焰重新燃起。

 湯天谷身邊的一位學士,臉色蒼白,悄然貼近他的耳畔低語:“湯兄,我恐怕是難以支撐了,此刻腹中空洞如深淵,飢餓感已經讓我產生了奇妙的幻覺。”他的話語彷彿從乾涸的喉嚨擠出,字句間帶著一絲顫抖,“我似乎能聞到陣陣菜香,那分明就是西湖醋魚的味道……”這番話還未說完,湯天谷也不禁緊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共鳴道:“原來你也有同樣的感覺,早知如此,我應當多吃上兩份盛世薯,或許還能多挺一陣。”

 “你說這是幻覺,可我亦嗅到了那若有若無的菜香,莫非真是餓得厲害至極所生出來的錯覺?”湯天谷皺著眉頭,眼中流露出疑惑與無奈。

 周圍的人群聽聞此言,紛紛加入了對話。一位老者插嘴道:“我也聞到了,只是這菜香紛亂複雜,似真似假。”另一位青年附和著,表情痛苦地撫著胸口:“對啊!這味道像是越來越濃烈了,甚至讓我感到有些噁心反胃。”又有一人疑慮重重地問:“難道連幻覺也會受這汙水的影響麼?”

 隨著話題的深入,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向了腳下的汙水,那汙水錶面泛起層層泡沫,映照著月色下疲憊而又困惑的臉龐。汙水裡混雜著世間百味,如同他們此刻內心的五味雜陳,而那縈繞在鼻尖揮之不去的菜香幻象,彷彿是對他們飢餓肉體的一種諷刺,更是一種對生活困境的真實寫照。

 正當眾人在渾水中痛苦煎熬,恍若置身煉獄之際,忽聞一聲驚呼自人群中傳出。一人於無意間觸及手底異物,未及思索,便迅速探入水中將其撈出。只見火光之下,他手中緊握之物赫然是一根沾附著幾絲麵條的魚骨,其狀令人毛骨悚然。此人臉色瞬間慘綠如鬼魅,慌忙將那魚骨拋向空中,任其跌落回汙水之中。

 隨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緊接著,其他學士們也紛紛察覺到水下有微弱卻持續不斷的衝擊波,彷彿某種不祥之兆悄然逼近。果不其然,頃刻之間,大量泔水如同潰堤洪流般湧來,瞬間淹沒了一大片區域。水面之上,蛋、爛菜葉以及油漂浮交織,惡臭熏天,直逼人心,讓人慾嘔不能,難以忍受。此情此景,使人永生難忘,眾人心中恐慌至極,終於按捺不住地大聲嘶喊:“真是見鬼了!這水裡怎會有如此多的剩菜剩飯?”

 “不對勁啊!”有人憤慨道,“白日裡這裡還清澈無礙,必是宵小之輩趁夜黑傾倒泔水,此等敗類當誅,一個不留!”話音未落,一片應和之聲響起,眾人皆因這不堪入鼻的惡臭而面露痛苦扭曲之色,更有甚者忍不住彎腰嘔吐,即使身上裹著厚厚的衣,也無法抵擋那從水中瀰漫開來的噁心氣味。

 整個場面混亂不堪,哀嚎與咒罵聲四起,一時間,靖江帝眼前的百官群臣,竟成了浸泡在泔水中的絕望囚徒,他們的尊嚴、體面與希望,在這一池汙穢中被無情地撕裂、踐踏,直至化為烏有。而林小風則靜立一旁,臉上並無絲毫憐憫,眼中閃爍著冷靜而堅定的光芒,似乎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終於,在這無盡的白晝煎熬之中,有人再也無法忍受身心交瘁之苦,意志如同砂礫被風化般消磨殆盡。那泔水散發出的惡臭與汙水混為一體,肆意瀰漫在空氣中,最終觸及到了一個臨界點,有個人再也無法抑制住胃中的翻騰,口邊溢出了穢物。這一聲嘔吐彷彿是打破平靜湖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