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九百六十章 炭火(第2頁)

 按照崔東山的那個諧趣說法,如今金甲洲那邊每每提起先生,都會是一句,哦,原來是那位鄭宗師的師父啊。

 所以先生和大師姐一起去別的地方不好說,但是在那金甲洲,肯定還是大師姐要更吃香些。

 簡而言之,皚皚洲劉氏以後在

 金甲洲那邊做買賣,有裴錢破例首次擔任某個山頭的記名供奉、客卿,就是一塊極有分量的金字招牌。

 裴錢說道:“可以,當供奉都沒問題。但是穀雨錢,青萍劍宗和落魄山對半分。”

 其實劍仙徐獬之前已經跟她提過這茬,但是她沒有直接答應或拒絕,只說得問過師父。

 崔東山馬上就要小雞啄米了,但是陳平安搖頭說道:“這筆神仙錢,你自己留著。”

 裴錢赧顏笑道:“師父,我一個習武學拳的,留著這麼多神仙錢做什麼。”

 陳平安笑道:“師父說了算。”

 裴錢哦了一聲。

 聽師父的。

 先前在營建渡口那會兒,趁著先生不在,崔東山曾經問過裴錢一個問題。

 當年大師姐在金甲洲,是不是就沒打算返回落魄山。

 裴錢沉默許久,只是喝酒。崔東山非要大師姐給個答案,裴錢這才給出那個心中的真實想法。

 只要師父不回落魄山,落魄山就不是她的家了。

 她的言下之意,師父不在了,她的家就沒了。

 只是這種話,崔東山至今都沒敢說給先生聽。

 怕被大師姐記仇,更怕先生聽了傷心。

 崔東山拍了拍手掌,“接下來還有第二場觀禮,我們先休息半個時辰。”

 因為還有一個青萍劍宗金玉譜牒的開筆儀式。

 陳平安與李寶瓶走出主殿,沒有徑直去往祖師堂大門外的那座廣場,兩人坐在門外的臺階上。

 崔東山帶著裴錢去找那倆土財主。

 曹晴朗和小米粒,當然還有賈老神仙,就在祖師堂裡邊忙碌,要重新安排椅子。

 會有一張桌案,擺放好筆墨紙硯,最早一位執筆人,要寫下青萍劍宗的首任宗主崔東山,名字,籍貫,師承,寫在青萍峰祖師堂的譜牒第一頁。

 這個人當然是陳平安。

 然後就是作為上宗掌律祖師的長命,為下宗掌律崔嵬在譜牒上邊題寫名字。

 在這之後,才是崔嵬落座,負責所有被納入青萍劍宗的譜牒修士撰寫名字,米裕,種秋,曹晴朗……

 之後就是拜師儀式,崔東山收取胡楚菱和蔣去為弟子,

 崔嵬,收徒於斜回。米裕收取何辜為嫡傳,還有隋右邊收徒程朝露等等。

 他們喝過了拜師茶,弟子們行磕頭禮,就算是山上的正式師徒了。

 上山下宗的二代弟子當中,作為山主陳平安的嫡傳弟子,有崔東山,裴錢,曹晴朗,趙樹下,郭竹酒。

 朱斂帶上山的岑鴛機,盧白象的兩位弟子,元寶,元來。魏羨的弟子,柴蕪。賈晟的兩位弟子,趙登高,田酒兒。

 然後就是除了作為寧姚不記名弟子的孫春王之外,其餘白玄在內的六個劍仙胚子。

 而三代弟子,有裴錢的大弟子,騎龍巷壓歲鋪子的小啞巴,真名周俊臣。

 以及即將成為崔東山嫡傳弟子的蔣去,胡楚菱,謝謝,他們幾個。

 按照山上輩分,以後見到陳平安,這幾個可就要尊稱一聲祖師了。

 陳平安笑問道:“怎麼剛好今天趕來這邊了。”

 李寶瓶說道:“先前我遊歷到中土穗山的山門口,早早打好腹稿了,上了山,要與山君府禮制司那邊打個商量,看看能否准許我拓碑。結果就是這麼巧,我先前還納悶呢,怎麼就在穗山邊境那邊,大半夜的聽到了一陣鼓聲,等到我趕夜路,到了山腳那邊,剛好天亮,結果周山君親自現身,除了說拓碑一事沒問題,還告訴我鼓聲的緣由,說小師叔昨夜離開穗山的那座節氣院,我要是昨夜早些進入中嶽地界,他是可以幫忙與小師叔打聲招呼的。我估算了一下時間,好像就只差了不到一炷香,著急嘛,就喊我哥了。被連累,我哥與周山君又是作揖又是道歉的,之後我哥也沒立即放行,幫忙推算出了小師叔這邊的慶典具體時辰,我就只好耐著性子,陪著我哥一起拓碑。”

 陳平安笑道:“弄混了吧,到底是誰陪誰拓碑?”

 李寶瓶哈哈一笑。

 陳平安說道:“怪我走得太急了。”

 李寶瓶說道:“我哥說他暫時不宜在這邊露面,準備先走一趟西方佛國,回來之後,可能會先去白帝城做客,再來找小師叔你敘舊喝酒。”

 陳平安點點頭。

 只希望一事,在那白帝城,雙方只是下棋就好,千萬別打起來。

 畢竟真要計較起來,自己難逃干係。

 看著微微皺眉的小師叔,李寶瓶一下子笑了起來,說道:“我哥說啦,他以後去白帝城,跟小師叔無關,要你別多想。”

 陳平安沉默片刻,雙手籠袖,輕聲道:“總會有些人,會讓我們想要成為那樣的人。”

 李寶瓶說道:“小師叔一直就是這樣的人啊。”

 陳平安掏出養劍葫,晃了晃,“都不多喝。”

 李寶瓶這才摘下那枚養劍葫,與小師叔的酒葫蘆輕輕磕碰一下,各自飲酒。

 陳平安笑問道:“想不想遊歷桐葉洲,小師叔可以陪你。”

 李寶瓶眨了眨眼睛,“我哥說了,等他返回之前,不可以打攪小師叔的修行,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哥模樣可嚴肅可兇。”

 陳平安忍住笑,“能兇到哪裡去?”

 李寶瓶板起臉,開始模仿大哥李希聖的神色語氣,“寶瓶,這件事真得聽哥一次,眼睛別瞥來瞥去的,不說話是吧,那你總得點個頭吧,行了行了,就你當默認了。”

 裴錢和崔東山很快步入大門,一起坐在臺階這邊,崔東山坐在先生身邊,裴錢就坐在寶瓶姐姐身邊,李寶瓶摸了摸裴錢的腦袋,說了句長大嘍,姑娘太好,也愁嫁。裴錢眯眼而笑,那就不嫁人唄。

 陳平安問道:“第二場觀禮結束後,能不能用個折中的法子,把玉圭宗拉進來參與大瀆開鑿一事?”

 “就當是決定雙方是否結盟的一種共同考驗。可真要這麼做了,玉圭宗那邊,會不會覺得我們是在得寸進尺?”

 “跟這種大宗門之間的利益往來,我其實不太擅長處理,東山,你覺得合不合適?”

 崔東山笑道:“先生,有件事,你可能有些誤判了。”

 陳平安問道:“怎麼講?”

 崔東山說道:“在這個桐葉洲,咱們沒什麼可妄自菲薄的,如今真正說得上話的山上勢力,其實就只有兩個,需要看人臉色行事的,不是我們青萍劍宗,而是他們玉圭宗。如果說對方覺得我們只是沒有立即答應結盟一事,就覺得我們氣勢凌人,故意端架子啥的,呵,那就真是他們玉圭宗太高看自己、小看我們青萍劍宗了。”

 “我覺得先生的這個建議,其實分寸極好啊,張豐谷幾個,能夠以外人身份,在我們青萍峰祖師堂裡邊參與議事,該知足了。怎麼可以說是刁難他們呢,明明是一種投桃報李嘛,給了他們一個很大的臺階。”

 “所以說,先生還是太好說話。”

 陳平安笑道:“這個說法,很劍修了。”

 如果換一種說法,其實是很事功很崔瀺。

 沒什麼不好的。

 之前已經跟觀禮客人提過醒,所以眾人很快就又都重新聚在了青萍峰廣場上。

 陶然來到米裕這邊,還有那個來自上宗的記名供奉,道號喜燭,名叫陌生,黃帽青鞋,手捧綠竹杖,陪著米首席,雙方背靠著崖畔欄杆閒聊。

 米裕直起身,笑眯眯道:“陶劍仙,找我有事?不知有何吩咐。”

 先前隱官大人與陶然一起走來參加慶典,山路上,那番對話,聽得米裕差點沒給風骨凜凜的陶劍仙跪下。

 一板一眼,奉勸隱官大人,以後別一口一個陶劍仙,他不愛聽。擱以前,就是跟他問劍……

 陶劍仙,你真是不知道被咱們隱官大人問劍對象的下場啊。

 不過米裕反而對陶然油然生出一種敬意,我們下宗,有人如此鐵骨錚錚,落魄山上宗那邊,有嗎?好像沒有吧。

 陶然問道:“容我斗膽問一句,喜燭道友,也是一位劍修?”

 小陌微笑點頭。

 陶然硬著頭皮說道:“先前有些混賬話,喜燭道友聽過就算,別上心。”

 曾經在燐河畔的鋪子,陶然與這位道友撂下一句狠話。

 爬開。

 陶然又不是個傻子,只看今天祖師堂的座位安排,喜燭道友的椅子,可就在裴錢身邊。

 小陌笑容和善,搖頭道:“陶供奉多慮了,以後喊我小陌就是了。陶供奉所謂的某些混賬話,小陌都不記得了,何談上心。”

 陶然如釋重負,沒有冒冒失失直接詢問對方的境界,容易犯忌諱。何況雙方也沒啥交情,真算起來,才第二次見面,關係沒到那個可以問境界高低的份上。

 小陌好像看穿陶然的心思,笑道:“我與米首席是不同境。”

 陶然點點頭。

 元嬰境劍修?估計不太夠。

 這位喜燭前輩,估摸著是個玉璞境劍仙。

 米裕呲牙咧嘴,也沒解釋什麼。

 其實陶然原本已經認命了,你們願意喊陶劍仙,你們自己不覺得掉價,我也無所謂了。

 不曾想這個小陌,率先就改口了,稱呼自己為陶供奉,再看看米首席,小陌不愧是從上宗落魄山來的人,說話就是更講究些。

 別處,梁爽與青同站在一起,老真人好奇問道:“青同道友,你怎麼也混成這邊的供奉了?”

 青同笑著解釋道:“我道號‘青同’,與青萍劍宗,都有個‘青’字,投緣。”

 老真人一時間錯愕無言。

 真能扯啊。

 劉幽州剛才不但見著了裴錢,她竟然還答應了父親的邀請,擔任自家供奉,這會兒還在樂呵呢。

 鬱泮水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啥時候喝喜酒啊?”

 劉幽州漲紅了臉,裝傻道:“什麼意思?”

 劉聚寶笑著沒說什麼,如果真能成,當然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他和劉幽州他孃親,私底下早就說過此事了,她既期待又憂愁,還問劉聚寶,自己兒子是不是有點配不上那個姑娘啊,可真要娶進門,裴錢到底是個止境武夫,萬一吵架,兒子會不會鼻青臉腫都不敢跟爹孃抱怨、甚至還要傻乎乎擔心自己媳婦的巴掌疼不疼啊……劉聚寶哪敢就這件事評論半句,不得不承認,兒子想要娶裴錢當媳婦,這件事太難了,傻兒子可能還沒察覺到,作為裴錢的師父,那位年輕隱官看兒子的眼神,就跟防賊一樣,不但如此,陳平安還有一種在找個地方套麻袋的感覺。

 李寶瓶拉上裴錢,找到了鄭又乾,師伯劉十六的大弟子。

 他們三個,剛好是文聖一脈君倩、齊靜春和陳平安的三位再傳弟子。

 蔣去如何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夠成為崔東山的嫡傳弟子。

 開山大弟子,估計已經有了人選,但是崔宗主故意略過不提。但是蔣去哪敢奢望成為一宗之主的大徒弟。

 蔣去深呼吸一口氣。張嘉貞只是站在那裡,雙手抱拳,晃動幾下,這個看著比蔣去要最少年長十歲的賬房先生,笑容真誠,由衷替同鄉的同齡人感到高興,但是嘴上沒有說什麼錦上添花的客氣話。

 蔣去欲言又止。當年在落魄山上,一心修行符籙的蔣去,曾經被朱斂拉去忙活那些土木營造事務。

 其實朱斂敲打過蔣去,“與張嘉貞真正處好了關係,才算你修心小成,到時候我就幫你找個傳道人。”

 此外,老廚子也曾與蔣去坦誠相見。

 小心點,千萬別成為第一個被落魄山除名的山中修士。

 我所謂的除名,未必在祖師堂譜牒上邊,而是在這裡。

 老廚子拎著酒壺,輕敲磕碰心口。

 事先提醒你一句,這種事情,不容易做到的,勸你別自作聰明,假裝去跟張嘉貞客氣熱絡,管用嗎?那就太蠢了。

 你不妨自己仔細想想看,我們落魄山,大多數人,看待你蔣去的那點小心思,還不跟玩一樣?淺得就跟雨後小水灘差不多。

 蔣去一個沒忍住,伸手攥住張嘉貞的胳膊,說道:“嘉貞,別老得太快!”

 張嘉貞雖然覺得奇怪,仍是點頭笑道:“好的好的。”

 只覺得蔣去好像變得不一樣了,就像……重新回到了家鄉,他們兩人都還只是酒鋪的短工夥計。

 白玄,柴蕪,孫春王,專門等著小米粒。

 他們這座小山頭,也沒個高下之分,都是朋友。

 如今個頭也差不多。

 忙完了祖師堂的椅子“搬家”一事,黑衣小姑娘飛奔出來。

 柴蕪問了個她最感興趣的問題,“右護法,你們在祖師堂那邊議事,能不能喝酒?”

 要是可以的話,她就要更認真修行了,

 那邊的酒水,怎麼都該是那種價格死貴死貴的仙家酒釀吧?

 小米粒撓撓臉,這個問題有點刁鑽啊,試探性道:“可以……的吧。”

 好人山主也沒說不行,可就是沒見人喝過啊。就算是好人山主和武林盟主,那麼大的官,剛才都只是在外邊臺階喝酒呢。

 白玄雙臂環胸,“這種問題,直接問隱官大人唄。”

 柴蕪說道:“陳山主多忙,是能隨便見隨便打攪的?”

 孫春王難得開口說話,“隱官大人忙歸忙,耐心還是很好的。”

 當年跟著隱官大人一起從蘆花島離開,乘坐一條符舟泛海遠遊,為了照顧他們這幫屁大孩子,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隱官大人一個人忙碌,也不見他抱怨什麼,是很耐煩一人。是後來,程朝露才開始分攤一部分,再後來,關係熟了,除了虞青章和賀鄉亭這倆對隱官大人有成見的……白眼狼,當然是白玄給取的綽號,孫春王覺得也沒冤枉他們,何況他們的綽號,比起自己的死魚眼,孫春王覺得也不算太難聽了。

 不遠處站著一個想要靠近又比較害羞的外人,邱植。

 因為看遍青萍峰,就這邊只有同齡人,而且還扎堆站著,所以邱植就想要跟他們聊幾句。

 邱植到底還是個孩子,在被帶上山之前,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只能算是山下的殷實門戶,屬於桐葉洲地方上耕讀傳家的書香門第。

 白玄雙手負後,繞著他轉了一圈,“你叫邱植?聽說來自玉圭宗九弈峰?”

 邱植點點頭。

 有點緊張。

 聽張爺爺私底下說過,落魄山這邊,那幾個孩子,有可能是來自那座劍氣長城。

 浩然天下,不是劍修還好,是劍修,面對劍氣長城,可能北俱蘆洲除外,都會有一種極其複雜的心態。

 邱植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在九弈峰修行的這段短暫歲月裡,就已經開始逐漸認識到玉圭宗、九弈峰、劍修,這些詞彙的分量了。

 白玄問道:“那你聽說過我嗎?”

 邱植點頭道:“叫白玄。”

 記憶深刻,除了對方與自己是差不多歲數的同齡人,此外不光是這個白玄,

 還有其餘幾個,都有一種邱植覺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尤其是這個白玄,又最為清晰。

 邱植如今還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