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五百三十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第2頁)

 李柳對此沒什麼感觸,大致內幕,她是知道一些的,屬於一條極其複雜的山上脈絡,楊家藥鋪當然撇不清關係,只不過做事規矩,並未刻意針對陳平安,只是與大驪宋氏坐地分贓罷了,本命瓷的燒造,最早便是楊老頭的通天手筆,甚至可以說大驪王朝的崛起,都要歸功於驪珠洞天的這樁買賣,才可以發跡,慢慢崛起。所以楊老頭對少年崔瀺關於神魂一道的稱讚,已經是天底下最高的認可,可以說楊老頭之外,此道通天之人,便唯有崔瀺、崔東山了。住在杏花巷卻有本事掌握龍窯的馬氏夫婦,也就是馬苦玄的爹孃,在陳平安本命瓷破碎一事上,關係極大,龍鬚河如今那位從河婆升為河神神位、卻始終沒有金身祠廟、也就更無祭祀香火的馬蘭花,老嫗心腸歹毒,唯獨在此事上是有良心發現的,甚至還竭力阻止過兒子兒媳,只是夫婦被利慾薰心,老嫗沒成功罷了。馬苦玄當年曾經半夜驚醒,知曉此事一點真相,所以對於陳平安,這位早年一直裝傻扮痴的天之驕子,才會格外在意。

 那位大驪娘娘,如今的太后,還有先帝,是為了宋集薪,更是為了大驪國祚。

 國師崔瀺,則是順勢為之,以此與齊靜春下一局棋,如果只看結果,崔瀺確實下出了一記神仙手。

 至於當年到底是誰購買了陳平安的本命瓷,又是為何被打碎,大驪宋氏為此補償了幕後買瓷人多少神仙錢,李柳不太清楚,也不願意去深究這些事不關己的事情。一般來說,一個出生在泥瓶巷的孩子,賭瓷之人的價格,不會太低,因為泥瓶巷出現過一位南婆娑洲看管一座雄鎮樓的劍仙曹曦,這是有溢價的,但是也不會太高,因為泥瓶巷畢竟已經出現過一位曹曦了。所以宋氏先帝和大驪朝廷和那位買瓷人,當年應該都沒有太當回事,不過隨著陳平安一步步走到今天,估計就難說了,對方說不定就要忍不住翻舊賬,尋找各種理由,與大驪新帝好好掰扯一番,因為按照常理,陳平安本命瓷碎了,尚且有今日風光,若是沒碎,又被買瓷人帶出驪珠洞天,然後重點栽培,豈不是一位板上釘釘的上五境修士?所以當年大驪朝廷的那筆賠款,註定是不公道的。當然了,若是買瓷人屬於寶瓶洲仙家,估計如今不敢開口說話,只會腹誹一二,可若是別洲仙家,尤其是那些龐然大物的宗字頭仙家,尤其是來自北俱蘆洲的話,根基尚未穩固的大驪新帝少不得要父債子還了。

 李柳突然說道:“陳平安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

 李柳又說道:“但是。陳平安同時又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楊老頭笑了笑,“能夠被你這麼評價,說明陳平安這麼多年沒有瞎混。”

 李柳皺了皺眉頭,“一旦被陳平安摸清楚底細,第一個仇家,就與落魄山和泥瓶巷近在咫尺了。”

 第一個就是杏花巷馬家。

 第二個便是大驪宋氏皇族。

 而馬苦玄分明是老人極其看重的一筆押注。

 老人嗤笑道:“若是馬苦玄會被一個本命瓷都碎掉的同齡人打死,就等於幫我省去以後的押注,我應該感謝陳平安才對。”

 李柳嘆了口氣。

 這就是老人的生意經。

 楊老頭笑了笑,“那位道家掌教,其實早年說了好些大實話,就是不知道陳平安有沒有想明白。比如做好事的,未必是好人。做壞事的,未必是壞人。”

 楊老頭抬頭望天,“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佛家,似乎十分不在乎驪珠洞天的存亡和走勢?”

 李柳默不作聲。

 楊老頭自問自答道:“假設末法時代來臨,你覺得最慘的三教百家,是誰?”

 李柳說道:“道家。一旦沒了飛昇之路,也無靈氣,世間修行之法皆成屠龍技,道家的處境會最艱難。大道高遠的清靜無為,就有可能變成無所作為的無為。這對道家而言,極有可能是最早到來的又一場天地、神人兩分別。反觀儒家和佛家,依舊可以薪火相傳,傳道千年萬年,無非是薪火之光亮,大不如前罷了。”

 楊老頭點頭道:“所以道老大,才會著急。道老三才會親自為大師兄護道,走一趟驪珠洞天,當個擺攤的算命先生,死死盯住齊靜春。”

 李柳問道:“齊先生為何不使用那根自家先生贈送的簪子?”

 楊老頭說道:“那是臭牛鼻子老觀主的關鍵物件,老秀才當然是好心好意,一開始連我都沒瞧出那根簪子的來歷,應該齊靜春起先也未察覺,後來是齊靜春力扛天劫,那根簪子的古怪才稍稍顯露出來。臭牛鼻子當然也有存心噁心道祖的念頭。只可惜齊靜春不願意從一座棋盤陷入另一座棋盤,死則死矣,硬生生掐斷了所有線頭。”

 楊老頭流露出一抹緬懷神色,“當年就是這種人,打翻了我們的天地。”

 老人笑道:“別覺得如今的世道一塌糊塗,其實真大難臨頭了,一樣會有很多這樣的人,挺身而出,這就是儒家的教化之功了。總喜歡說百姓愚昧的,是誰?是山上人,再就是讀書人。事實上,為善而根本不知善,為惡而自知是惡,這才是儒家最厲害的地方,子女養老,父母教子,君臣師徒,親朋好友,街坊鄰里,儒家的世道,如那燒瓷,學問滲透了天地,最具黏性,雖然瓷器易碎,泥土本性卻不斷絕。”

 老人想了想,“先前李槐那崽子寄了些書到鋪子,我翻到其中一句,‘清寒入山骨,草木盡堅瘦’,如何?是不是大有意思?杏花巷馬蘭花那種爛肚腸的貨色,為何一樣會阻攔兒子兒媳求財行兇?這就是複雜的人性,是儒家落在紙面之外的規矩在約束人心,許多道理,其實早已在浩然天下的人心之中了。”

 李柳好奇問道:“齊先生當年在驪珠洞天一甲子,到底在研究什麼學問?”

 楊老頭說道:“三教諸子百家自然都有看,齊靜春讀書一事,當得起‘一覽無餘’的讚譽,但是他私底下著重精研三門學問,術算,脈絡,律法。”

 李柳嘆了口氣。

 一介書生,何苦來哉?

 楊老頭摸出些菸草。

 李柳看到這一幕,會心一笑。

 應該是弟弟李槐送給老人的。

 理由很簡單,因為那些菸草看著就便宜。

 一番閒聊之後。

 李柳站起身,一閃而逝,改變了主意,先去往神秀山,再去落魄山。

 ————

 神秀山峭壁,從上往下,有“天開神秀”四個極大字。

 一位扎馬尾辮的青衣女子,坐在“天”字第一橫之上,如高坐天上欄杆,俯瞰地上人間。

 她慢慢吃著糕點。

 李柳出現在她身旁後,阮秀依舊沒有轉頭。

 李柳蹲在地上,舉目遠眺,隨手將那兩件東西丟過去。

 阮秀一把接住,收起糕點帕巾。

 李柳說道:“一座洞天,水田洞天。一座福地,煙霞福地。比起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稍有不如,福地則是一座現成的中等福地,不好不壞,砸點錢,是有希望躋身上等福地的。只不過福地裡邊沒人,唯有山澤精怪、草木花魅。因為老頭子不愛跟人打交道,你應該清楚。按照約定,將來老頭子會讓你做兩件事,然後你按照自己的心情決定要不要做,如何做。”

 阮秀攤開手,低頭望去。

 一塊玉牌,一塊篆刻有“不是青龍任水監,陸成溝壑水成田”,是為水田洞天,別名青秧洞天。

 一枚印章,邊款篆刻有“歲月人間促,煙霞此地多”,是為煙霞福地。

 福地在地在人,在天材地寶,洞天在修行得道。

 這就是字面意思的“天壤之別”。

 當然最好的情況就是一座宗門,同時擁有洞天福地,例如神誥宗擁有一座清潭福地的同時,還有一座小洞天,只不過不在驪珠洞天、龍宮洞天這類三十六之列,品相不夠。但小洞天終究是小洞天,比起尋常靈氣充沛的風水寶地,除了靈氣更多之外,關鍵是要多出許多玄妙,例如大道氣息,還有被光陰長河長久流逝、洗刷積澱出來的一些金色物件,小小一粒,滿室光彩。

 那座水田洞天,又有一些鏡花水月的奇妙,所以一定程度上適合劉羨陽的夢中練劍。

 其實老頭子還有更適合那部劍經的洞天福地。

 但是暫時還不合適拿出來。

 與人做買賣,千萬別上杆子送,賣不出高價的。

 阮秀皺了皺眉頭,問道:“沒有火屬的碎片秘境?”

 李柳說道:“老頭子就算有,也不會給你的,你敢收,你爹也會送回去。我更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多跑一趟。”

 阮秀點頭道:“謝謝你啊。”

 李柳沒有反應。

 阮秀重新取出繡帕包裹的糕點,“要不要吃?”

 李柳猶豫了一下,捻起一塊糕點,放入嘴中。

 阮秀笑眯眯,有些開心,然後說道:“以後打死你之前,你可以再吃一次。”

 李柳笑道:“我吃糕點,你吃我,反正還是你吃,倒是好買賣。”

 阮秀收起糕點,笑望向遠方,“不過也可能是你吃掉我嘛。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沒那麼多約束,想吃就吃。”

 燒水焚江煮海,萬物可吃。

 阮秀問道:“以前的事我都記不得了,我們最後一次交手,誰輸誰贏?”

 李柳神色淡然道:“都輸了。”

 李柳問道:“那十二位龍泉劍宗的記名弟子,明顯有別人安插進來的棋子,你為何故意視而不見?”

 阮秀一臉茫然道:“別人放了幾隻小螞蟻進雞籠,我需要去管嗎?”

 李柳笑了起來。

 可憐的螻蟻。

 其中大概又以謝靈最可憐。

 阮秀看似隨意問道:“你在北俱蘆洲,就沒碰到熟人?”

 李柳說道:“在骸骨灘一個叫鬼蜮谷的地方,擦肩而過了,就沒故意去打聲招呼,反正以後會在獅子峰碰面。”

 阮秀哦了一聲,“那你不太會做人。”

 李柳冷笑道:“去那煙霞福地打一架?”

 “不去,明擺著會輸,還是賠錢買賣,打來打去,福地靈氣渙散,大妖死傷,沒意思。”

 阮秀搖頭道:“你這種脾氣,我當年都沒打死你,說明我以前的脾氣是真的好。”

 李柳後仰倒去,雙手枕在後腦勺下邊,“那是相當好了。”

 阮秀瞥了眼高處,有兩人御風而遊,往南邊去。

 她看了眼便不再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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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乘坐自家渡船來到牛角山渡口的男子,身邊跟著一位名叫鴉兒的婢女。

 兩人直接御風去往落魄山。

 龍泉劍宗打造的劍牌,他有,上次造訪落魄山,順路跟當地一座仙家府邸買來的,這會兒就掛在腰間。

 依仗身份原價買賣,這種事情,他做不出來,跟道義不道義沒關係,就是

 價格翻倍不肯賣,再翻,對方便爽快賣了。哪怕如此,也不過一顆穀雨錢而已。

 到了山腳那邊便落下身形。

 他高聲喊道:“大風兄弟!”

 一個在宅子大門口板凳上曬太陽的佝僂漢子,立即起身跑來,熱絡道:“哎呦喂,周肥兄弟來啦!”

 姜尚真身邊站著一位姿色絕美的年輕女子,正是從藕花福地帶出來的鴉兒。

 看過之後,鄭大風唏噓道:“澇死啊。”

 姜尚真問道:“可以上山不?”

 鄭大風點頭道:“可以啊,不過最近咱們落魄山手頭緊,就有了個新山規,過門登山,得繳一筆小錢。既然是周肥兄弟,那我就不要臉了,徇私一回,不按照規矩走了,周肥兄弟只管看著給便是,反正身份擺在這邊,是差點成了咱們落魄山供奉的半個自家人,看著給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