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五百二十九章 落魄山的家底(第2頁)

 還是說另有隱情,人不可貌相?

 鄭大風樂呵呵道:“你還真別不信,那姓酈的婆姨就沒扛住嘛。終有一天,岑鴛機要感謝她大風哥哥的良苦用心,到時候少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抹在我身上,這一幕畫面,真是想一想,就讓人覺得感人肺腑。”

 魏檗懶得再說什麼。

 榮暢這次的劍心不穩,有些明顯。

 鄭大風愣了一下,轉移視線,疑惑道:“榮劍仙,你也有些大道裨益?這不合理啊,我這路數,一般只針對女子的。”

 榮暢笑了笑,“沒什麼,離鄉千萬裡,方才有些感慨而已。”

 只是榮暢再不敢將那駝背漢子當作尋常人。

 元嬰劍修本命飛劍的輕微顫鳴於心湖,一般的武學宗師,如何能夠瞬間感知?

 到了半山腰,朱斂已經站在那邊笑臉相迎。

 一起進了朱斂宅邸,榮暢便告辭離去,鄭大風領著他去了別處入住。

 榮暢絲毫不擔心隋景澄會有危險。

 山水神祇的氣象,看轄境一地的山水便行了。

 魏檗大道必然長遠。

 那麼一個既能夠與劉景龍一見如故的“前輩”,又能夠與魏檗關係極好的年輕山主,門風到底是好是壞,不難知曉。

 榮暢和鄭大風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位粉裙女童。

 鄭大風笑道:“陳丫頭,不用故意起來忙活的,宅子保管纖塵不染。對了,這位是來自北俱蘆洲的客人,榮大劍仙。”

 陳如初趕緊作揖行禮,“落魄山小丫鬟陳如初,見過榮劍仙。”

 榮暢笑了起來。

 一條文運濃郁的小火蟒?

 又是怪事。

 陳如初掏出一大串鑰匙,熟門熟路挑出其中一小串,開了門後,將那串鑰匙遞給榮暢,然後與這位北俱蘆洲劍修仔細說了一遍每把鑰匙對應哪扇門,不過還說了下榻入住後,便是大大小小的房門都不鎖也沒關係,而且她每天會早晚兩次打掃房間屋舍,若是榮劍仙不願有人打攪,也不打緊,需要有人端茶送水的話,她就住在不遠處,招呼一聲便可以了。一鼓作氣說完之後,便安安靜靜跟隨兩人一起進了宅子,果然乾乾淨淨,清清爽爽,雖說什麼神仙府邸的仙氣,也沒王朝豪閥的富貴氣,可就是瞧著挺舒心。

 榮暢沒什麼不滿意的。

 鄭大風與榮暢笑道:“朱斂是咱們落魄山的大管家,陳丫頭是小管家,有些時候朱斂也要歸她管,我反正是特別喜歡陳丫頭的。”

 陳如初靦腆一笑。

 榮暢想了想,剛想要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一份見面禮,贈送給這個面相討喜的丫頭。

 陳如初已經要告辭離去。

 卻被鄭大風笑嘻嘻按住小腦袋,她只得停步。

 榮暢拿出來一件小巧可愛的靈器,是一隻鎏金竹節燻爐,不貴,可幾顆小暑錢還是值的。

 陳如初有些為難,總覺得太貴重了些,仙家器物中蘊含靈氣多寡,她還是能夠大致掂量出來的。

 鄭大風卻笑道:“犯什麼愣,趕緊收下呀。”

 陳如初雙手捧過那小燻爐,然後彎腰作揖致謝。

 榮暢住下後。

 鄭大風離開宅子,發現粉裙小丫頭還站在門外不遠處。

 鄭大風笑問道:“陳靈均呢,最近怎麼沒瞅見他的身影,又上哪兒晃盪了?”

 陳如初輕聲道:“最近他在螯魚背那邊鬧騰呢,玩心總這麼大。”

 如今自家老爺名下的山頭可多。

 除了租借給龍泉劍宗三百年的寶籙山、彩雲峰和仙草山不說。

 還有落魄山和真珠山。

 後來又買入了距離落魄山很近、佔地極大的灰濛山,包袱齋離去後的牛角山,清風城許氏搬出的硃砂山,還有螯魚背和蔚霞峰,以及位於群山最西邊的拜劍臺,如今這六座山頭都屬於自家地盤了。除了秀秀姐姐她家,龍泉郡就數自家老爺山頭最多啦。

 鄭大風一語道破天機,“他啊,是見不得裴錢練拳吃苦,加上這麼一對比,更覺得自己整天不務正業,心裡邊不得勁,就乾脆眼不見心不煩,跑出去瞎胡鬧。”

 陳如初神色黯然。

 裴錢練拳,也太慘了些。

 不比當年老爺練拳好半點。

 備好了藥水桶後,每次揹著昏死過去的裴錢離開竹樓二樓,事後她都要拎著水桶去二樓清洗血跡。

 地板上,牆壁上,都有的。

 看得她眼淚嘩嘩流,好幾次一邊打掃血跡,一邊望向那個盤腿而坐、閉目養神的老前輩。

 可惜老前輩只是裝傻。

 鄭大風拍了拍小丫頭的腦袋,“早點休息去吧,一天到晚忙碌同樣的事情,感覺就這麼做個百年千年,你也不覺得乏味,便是我都要佩服你了。那個陳靈均要是有你一半的耐心和良心,早他孃的可以靠自己的本事,讓旁人刮目相看,哪裡需要每天在陳平安這邊蹭臉,在魏檗那邊蹭座位。”

 陳如初愧疚道:“可是我修行太慢了,什麼事情都幫不上忙。”

 鄭大風嘆了口氣,“別這麼想,落魄山沒了陳丫頭,人味兒得少一半去。”

 陳如初瞪大眼睛,神采飛揚,“真的嗎?”

 鄭大風笑呵呵道:“不許驕傲,再接再厲。”

 粉裙女童使勁點頭。

 落魄山的山頭上,每天跑來跑去最多的,大概就是這個小丫頭,獨來獨往,一個人默默做著雞毛蒜皮的瑣碎事。

 好像從來沒有人在意她。

 可其實誰都在意她。

 在落魄山,盧白象之流,若是在外邊吃了大虧,陳平安得知之後,就他那犟脾氣,興許還要與人磨磨蹭蹭,先好好講一講道理。

 可若是粉裙女童在山外被人欺負了,你看陳平安還要不要講道理?

 鄭大風雙手抱住後腦勺,緩緩而行,也沒去朱斂院子那邊摻和什麼。朱斂做事情,陳平安那麼一個心細如髮的,都願意放心,他鄭大風一個糙漢子粗胚子,有什麼不放心的。

 至於那位拜訪落魄山的冪籬美人,鄭大風看過了,也就看過了。

 這就像當年在老龍城灰塵藥鋪的光景。

 秋夜月尤高。

 鄭大風緩緩下山。

 有些期待將來陳平安下山去與人講道理啊。

 例如正陽山。還有大驪京城。

 最有趣的地方,是當陳平安決定去的時候,就一定是他的道理,無論說與不說,對方不聽也得聽的時候了。

 不過鄭大風也很期待落魄山之外的那些山頭,將來到底會有哪些人入駐其中。

 但是最值得期待的,還是如果有一天落魄山終於開宗立派,會取一個什麼樣的名字。

 之前閒聊提及這件事情,他和朱斂、魏檗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笑得很不客氣。

 山上小院那邊。

 朱斂與魏檗聽說過了隋景澄的詳細闡述後,多是陳平安的山水歷程和一路見聞。

 魏檗收下了那根行山杖,準備由他的披雲山寄給崔東山。這比朱斂以落魄山身份寄出,要合適。

 除了行山杖,隋景澄還自己親筆撰寫了一封密信,陳平安交代給她說與那位崔前輩的言語,隋景澄不願意當面說給朱斂和魏檗。

 並非信不過朱斂和魏檗,只是她的心性使然。

 這一點,她與陳平安確實很像。

 魏檗又收下那封密信。

 隋景澄如釋重負。

 接下來在見到那位被前輩說得神乎其神的崔先生之前,她就只需要在一位元嬰劍仙大師兄的護送下,安心在寶瓶洲“遊山玩水”了。

 不過她打算在落魄山和龍泉郡先待一段時日。

 反正理由很多啊,比如見一見前輩的開山大弟子裴錢,逛一逛牛角山渡口的仙家鋪子,還有魏山神的披雲山怎麼可以不去做客?這兒當年可是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驪珠洞天,不需要慢慢走上一走?甚至可以先去北邊的大驪京城看一看,再乘坐長春宮渡船返回牛角山渡口,就又可以在這邊歇一歇腳。

 隋景澄被一位長得粉雕玉琢可愛女童,領著去了宅子。

 魏檗先去了趟披雲山,寄出行山杖和密信,然後返回朱斂院子這邊。

 朱斂在緩緩踱步,思量著事情。

 魏檗沒有打攪,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打個比方,山水神祇的修為,是可以用金身來直觀顯露的,修士修為,則以氣府積蓄的靈氣多寡來衡量。

 那麼在魏檗看來,藕花福地的畫卷四人,南苑國開國皇帝魏羨,魔教教主盧白象,女子劍仙隋右邊,當然各有各的精彩人生,而且也都站在了藕花福地的人間巔峰,可若是隻說心境,其實都不如朱斂“圓滿無瑕”、“凝練周密”。出身於鐘鳴鼎食的頂尖富貴之家,一邊悄悄學武,一邊隨便看書,少年神童,早早參加過科舉奪魁,耐著性子編撰史書,官場沉寂幾年後,正式進入廟堂,仕途順遂,平步青雲,很快就算光耀門楣,後來轉去江湖,浪跡天涯,更是風采絕倫,嬉戲人生,還見過底層市井江湖的泥濘,最終山河覆滅之際,力挽狂瀾,重歸廟堂,投身沙場,放棄一身舉世無敵的武學,只以儒將身份,獨木支撐起亂世格局,最終又重返江湖,從一位貴公子變成桀驁不馴的武瘋子。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朱斂哪怕到了浩然天下,依舊對什麼都興趣不大的原因,對於朱斂而言,天下還是天下,不過是一座藕花福地變做了版圖更大的浩然天下,可人心還是那些人心,變不出太多花樣來。

 簡而言之,朱斂從來就沒真正提起勁來。

 隋右邊會希冀著以劍修身份,真正飛昇一次。

 魏羨會帝王心性,野心勃勃,縱橫捭闔,試圖重新崛起,想要比一位福地君王掌握更多的兵馬和權勢。

 盧白象會希望從一走新江湖起步,慢慢積攢底蘊,最終開宗立派,有朝一日脫離落魄山,自立門戶,以純粹武夫身份傲視山上神仙。

 三人各有所求,在新的天下,都找到了自己的大道。

 朱斂呢。

 無慾無求。

 朱斂的心境,其實早已大道無拘束。

 說句難聽的,朱斂撕下當下那張臉皮,靠臉吃飯都能把飯吃撐。何況朱斂對於琴棋書畫從未上心,便已經如此精通。

 說句好聽的,堪稱驚才絕豔的朱斂,學那隋右邊轉去修行,一樣可以境界一日千里,破境如破竹。

 朱斂回過神,停下腳步,笑了笑,“不好意思,想事情有點出神了。”

 魏檗給他倒了一杯茶,朱斂落座後,輕輕擰轉瓷杯,緩緩問道:“秘密購買金身碎片一事,與崔東山聊得如何了?”

 這是朱斂、魏檗和鄭大風商議出來的一樁關鍵秘事,蓮藕福地一旦成為落魄山私家產業,躋身中等福地之後,就需要大量的山水神祇,多多益善,因為人間香火,是落魄山不用開銷一顆雪花錢、卻對一座福地至關重要的一樣東西。但是金身碎片一物,與大驪朝廷直接牽扯,哪怕是魏檗來開口,都絕非好事,所以需要崔東山來權衡尺度,與寶瓶洲南方仙家山頭來做一些桌面下的買賣,大驪朝廷哪怕洞悉此事,也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於落魄山來說,這就夠了。

 魏檗說道:“還在等。”

 魏檗突然笑了起來,“相信那根行山杖寄出去後,你家少爺的那位學生,原先七八分氣力,會變得卯足了勁,願意花十二分精力來應付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