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五百二十五章 擊掌(第2頁)

 顧陌又開始頭疼,“你能不能說直接點,該怎麼做,需要這麼絮絮叨叨嗎?!”

 陳平安望向她,問道:“對於你而言,是一兩次出手的事情,對於隋景澄而言,就是她的一生大道去向和高低,我們多聊幾句算什麼,耐著性子聊幾天又如何?山上修道,不知人間寒暑,這點光陰,很久嗎?!如果今天坐在這裡的,不是我和劉先生,換成其餘兩位境界修為相當的修道之人,你們兩個說不定已經重傷而退了。”

 齊景龍淡然道:“是死了。”

 陳平安無奈道:“會不會說話?”

 齊景龍嗯了一聲,“你繼續。”

 陳平安取出兩壺酒,一壺拋給齊景龍,自己打開一壺,喝了一口。齊景龍只是拎酒卻不喝,是真不愛喝。

 榮暢笑了笑。

 話難聽。

 理是這麼個理。

 他其實比較能夠接受。

 不過估計顧陌就比較不痛快了。

 果不其然,顧陌站起身,冷笑道:“貪生怕死,還會進入太霞一脈?!還下山斬什麼妖除什麼魔?!躲在山上步步登高,豈不省事?都不用遇上你這種人!若是我顧陌死了,不過是死了一個龍門境,可北俱蘆洲卻要死兩個修為更高的王八蛋,這筆買賣,誰虧誰賺?!”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你自己不虧?”

 顧陌破口大罵道:“虧你大爺!”

 陳平安也半點不惱,轉頭笑道:“你修為更高,你來講道理。”

 齊景龍微笑道:“你脾氣更好,還是你來講吧。”

 顧陌一襲“太霞”法袍雙袖飄蕩不已,氣得臉色鐵青,“你們兩個,別墨跡,隨便滾出來一個,與我打過一場!”

 陳平安說道:“你師門太厲害,我不敢跟你打。”

 顧陌氣笑道:“我又不是瘋子,只與你切磋,不分生死!”

 齊景龍微笑道:“撿軟柿子捏,不太善嘍。”

 顧陌也沒有半點難為情,理所當然道:“又不是斬妖除魔,死便死了。切磋而已,找你劉景龍過招,不是自取其辱嗎?”

 顧陌望向那個下五境修士,“你既然裝了一路的金丹劍修,還打過幾場硬仗,連大觀王朝的金身境武夫都輸給你,那個什麼刀客蕭叔夜更被你宰了,我看你也不是什麼軟柿子,你我交手,不涉宗門。”

 然後顧陌疑惑道:“你們兩個是不是在嘀咕什麼?”

 陳平安點頭道:“在與劉先生詢問,你那件法袍是不是可以抵禦地仙劍修的傾力一劍,所以才如此胸有成竹。劉先生說必須的。”

 顧陌大怒道:“臭不要臉!”

 榮暢揉了揉眉心。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早知道是這麼麻煩的事情,這趟離開浮萍劍湖,自己就該讓別人摻和。

 陳平安站起身。

 顧陌笑道:“呦,打架之前,要不要再與我嘮叨幾句?”

 陳平安搖搖頭,“打架期間,不太說話的,得看你有沒有本事讓我開口言語,悄悄換氣了。”

 陳平安一跺腳,這棟宅子院牆之上出現了一條若隱若現的雪白蛟龍,光線炸開,無比絢爛,如凡夫俗子驟然抬頭望日,自然刺眼。

 榮暢不過是微微眯眼。

 顧陌卻是下意識閉上眼睛,然後心知不妙,猛然睜開。

 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一抹雪白劍光和一道幽綠劍光飛掠而出。

 一襲青衫身影驟然消逝,出現在顧陌身側,又迅猛返回原地,輕輕落座。

 顧陌站在原地,呆滯片刻,盤腿坐在小舟上,“好吧,我輸了,你繼續講道理,再煩人我也受著。”

 這也是榮暢願意與顧陌一路隨行、並且雙方關係還不錯的原因。

 顧陌似乎後知後覺,怒道:“不對!是劉景龍幫你畫符才佔了先手?!”

 齊景龍擺擺手道,“與我無關。”

 榮暢說道:“與劉先生確實沒有關係。”

 顧陌打量了一眼那青衫外鄉人,好奇問道:“你為何會有兩把不是本命飛劍的飛劍?”

 陳平安說道:“你好意思說我?”

 顧陌咧嘴一笑,“可惜都沒你出劍快,何況不是生死之戰,以命換傷,我又沒毛病,不會做的。”

 陳平安心中嘆息。

 顧陌除了身上那件法袍,其實還藏著兩把飛劍,最少。與自己差不多,都不是劍修本命物。有一把,應該是太霞一脈的家底,第二把,多半是來自浮萍劍湖的饋贈。所以當顧陌的境界越高,尤其是躋身地仙之後,對手就會越頭疼。至於躋身了上五境,就是另外一種光景,一切身外物,都需要追求極致了,殺力最大,防禦最強,術法最怪,真正壓箱底的本事越可怕,勝算就越大,不然一切就是錦上添花,比如姜尚真的那麼多件法寶,當然有用,而且很有用,可歸根結底,旗鼓相當的生死廝殺,哪怕分出勝負之後,還是要看那一片柳葉的淬鍊程度,來一錘定音,決定雙方生死。

 而顧陌能夠一眼看穿初一十五不是劍修本命飛劍,這興許就是一位大宗門子弟的該有眼界。

 榮暢開口說道:“當下有一個相對比較穩妥的法子,就是等我師父來到此地,等她見過了隋景澄再說。不知道陳先生和劉先生,願不願意多等一段時日?”

 這其實是強人所難了。

 相對穩妥,只是相對榮暢和顧陌而言。

 對於眼前這位外鄉人來說,一個不小心,就是生死劫難,並且後患無窮。若是他今天一走了之,留下隋景澄,其實反而省心省力。能夠做到這一步,哪怕師父酈採趕到綠鶯國,一樣挑不出毛病,自己的“閉關弟子”喜歡上了別人,難不成還要那個男人幾巴掌打醒小師妹?打得醒嗎?尋常女子興許可以,但是觀看這位隋景澄的一言一行,分明心思玲瓏剔透,百轉千回,比起小師妹當年修行路上的直爽,是天壤之別。

 所以隋景澄越是浮萍劍湖器重之人,他榮暢的師父修為越高,那麼這位外鄉年輕人就會越危險,因為意外會越大。

 之所以榮暢一開始沒有如此建議,是這個說法,很容易讓有機會好好談、慢慢聊的局面,變成一場天經地義的搏命廝殺。

 到時候兩人往太徽劍宗一躲。

 便是師父酈採,也不會去太徽劍宗找他們。

 既不佔理,也無意義。

 北俱蘆洲修士不是全然不講理,而是人人皆有自己符合一洲風俗的道理,只不過這邊的道理,跟其它洲不太一樣罷了。

 所以才會有那麼多背景通天的外鄉修士,在這邊死無葬身之地,甚至到最後連死在誰手都查不出來。除了皚皚洲財神爺的親弟弟,龍虎山天師府的嫡傳黃紫貴人,其實還有好幾位身份一樣嚇人的,只是消息封鎖,除了宗字頭仙家,再無人知曉罷了,例如其中就有一位文廟副教主的得意弟子。

 這些死人身後的大活人,老神仙,哪個家底不厚,拳頭不硬?

 但是你們有本事來北俱蘆洲,捲袖子露拳頭試試看?

 北俱蘆洲別的不多,就是劍修多,劍仙多!

 陳平安心中有了決定,不過沒有說什麼,只是轉頭望向齊景龍。

 齊景龍笑道:“我依舊閒來無事。”

 陳平安欲言又止。

 齊景龍笑道:“我道理沒講夠,哪怕我講完了,太徽劍宗也有道理要講的。”

 陳平安便不再說什麼。

 然後陳平安站起身,去敲門。

 齊景龍已經隨手撤去符陣。

 陳平安帶著隋景澄走到荷塘畔,只要是可以說的,都一一說給她聽。

 最後陳平安笑道:“現在你什麼都不用多想,在這個前提之下,有什麼打算?”

 隋景澄小聲問道:“不會給前輩和劉先生惹麻煩嗎?”

 陳平安搖頭道:“修行路上,只要自己不去惹是生非,就別怕麻煩找上門。”

 顧陌坐在小舟上,比齊景龍更加閒來無事,看似凝視舟外蓮葉,實則一直豎耳聆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不是因為那人說得不合心意,恰恰是她顧陌覺得對方說得還挺有道理,可是對那姓陳的,她從不否認自己有很大的成見,所以才會如此。

 隋景澄點點頭,笑道:“那等我見過了那位高人再說?”

 陳平安說道:“可以。”

 隋景澄有些神色黯然,一雙眼眸中滿是愧疚,她欲語還休。

 陳平安皺眉道:“如果處處多想,只是讓你拖泥帶水,那還想什麼?嫌自己修行進展太快?還是修心一事太過輕鬆?”

 隋景澄哦了一聲。

 既不反駁,好像也不反省。

 若是換成自己的開山大弟子,陳平安早就一板慄下去了。

 齊景龍依舊坐在原地,非禮勿視,非禮勿聞。

 但是修為高,言語清晰入耳,攔不住。

 榮暢可能才是那個最苦悶的人。

 大局已定,一開始火急火燎的顧陌,反而變成了那個最輕鬆的人,瞧著那對關係奇怪的男女,竟是覺得有點嚼頭啊。

 之後顧陌和榮暢就在這座龍頭渡仙家客棧住下,兩棟宅子都不小。

 與那荷塘宅院相距較遠,也算一種小小的誠意,免得被那兩個青衫男子誤認為是不放心他們。

 顧陌和榮暢在小院中相對而坐。

 顧陌問道:“榮暢,我只是隨便問一句,你真打不過那劉景龍?一招就敗?”

 榮暢笑道:“真要廝殺,當然不會輸得這麼慘,不過確實勝算極小。齊景龍與那位外鄉女冠在砥礪山一戰,要麼收手了,要麼就是找到了破境契機。”

 顧陌感慨道:“這個劉景龍,真是個怪胎!哪有這麼輕而易舉一路破境的,簡直就是勢如破竹嘛,人比人氣死人。”

 榮暢笑道:“若是再去看看劉景龍之前的那兩位,我們豈不是得一頭撞死算數?”

 顧陌搖搖頭道:“那倆啊,我是比都不會去比的,念頭都不會有。劉景龍是希望極大,躋身未來的北俱蘆洲山巔之人,但是那兩位,是板上釘釘了,甚至我一位別脈師伯還斷言,其中一人,將來哪怕去了中土神洲,都有機會躋身那邊的十人之列。”

 顧陌突然問道:“酈劍仙去的寶瓶洲,聽說風雪廟劍仙魏晉,和大驪藩王宋長鏡,也都是強人?”

 榮暢點頭道:“都很強,大道可期。”

 顧陌疑惑道:“魏晉不去說他,可宋長鏡是純粹武夫,走了條斷頭路,大道可期不適用他吧?”

 榮暢想起了之前某位站在自己師父身邊還敢吊兒郎當的傢伙,那一句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的話語,便照搬過來,說道:“大道長生之外,也有大道。”

 顧陌笑了笑,“這類話,與我們山門趴地峰上,那些師伯師叔們的言語,有些相像了。”

 榮暢不再多說什麼。

 畢竟趴地峰是火龍真人那位老神仙的山頭,老真人幾乎從來不理會山門事務,都交予了徒子徒孫們去打理,老真人只管睡覺。

 像顧陌的師父太霞元君,就是修道有成,自己早早開峰,離開了趴地峰,然後收取弟子,開枝散葉。

 除了太霞一脈,還有其餘三脈,在北俱蘆洲都是大名鼎鼎的存在,桃山一脈尤其精通五雷正法,白雲一脈精通符陣,指玄一脈精通劍道。

 但是無一例外,所有在北俱蘆洲闖出偌大名頭的這四位嫡傳弟子,若是談及了恩師的道法傳授,永遠只說學到了些皮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