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四)(第2頁)

    原來除了搬離桐葉洲中部地界,其實對一洲本土妖族修士而言,近期還多出了一個好去處。

    是一座橫空出世的宗字頭門派,名為梧桐山,宗主道號青玉,是一位聞所未聞的玉璞境修士。

    梧桐山對外宣稱,門派只收山澤精怪出身的“山上濁流”練氣士。

    這個桐葉洲新建宗門的份額,當然是陳平安幫忙討要來的。

    其實按照青同的資歷和履歷,他如果真要遞信給中土文廟,說自己想要創建宗門,當個宗字頭門派的開山鼻祖,屬於兩可之間。

    只是青同既抹不開這個面子,更無法接受萬一被文廟駁回的結果。所以陳平安,準確說來,是禮記學宮的茅司業,就當了一回“作伐的冰人”。

    中土文廟允許青同的新建宗門,廣開門路,接納桐葉洲本土妖族。幫著這些成天提心吊膽、苦不堪言的山澤精怪之屬,有個託身之所。諸洲練氣士的搜山一事,經常會有一些見不得光的腌臢事,明明是一樣躲災,譜牒修士重見天日了,重建道場,而他們卻要到處躲藏,怨氣不小,如今大伏書院處理各種衝突事件,忙得焦頭爛額。故而某種程度上,桐葉洲開鑿大瀆,大興土木,理清各地山水界線,無形中等於是幫著梧桐山,為淵驅魚,聚攏本土妖族修士。所以青同那場略顯寒酸的宗門創建典禮,唯一亮點,就是大伏書院程山長親自前往道賀

    。

    程龍舟一到場,那些歸順梧桐樹的妖族練氣士,就徹底放下心來。這等官樣文章,山上山下其實無二。

    範銅與謝三娘有些手足無措,只是在簷下屏氣凝神站著。他們再沒眼界,再孤陋寡聞,單說青同那副氣態,就足夠震懾人心了。

    這一路朝夕相處,與那位陳仙師混得熟了,會忍不住詢問幾句境界的事情。

    陳先生自稱是一位地仙,用劍。先前他在那荒廟所斬大妖,用上了飛劍手段,只是你們道行不濟,未開天眼,看不真切……

    既然這位女子,能夠與陳仙師平起平坐,相談甚歡,想來也是一位高不可攀的陸地神仙?

    青同開門見山說道:“知道這趟把我喊過來的用意,說吧,想要幾張梧桐葉。”

    陳平安難得有些尷尬,解釋道:“別誤會,人情歸人情,買賣歸買賣,我們分開算。”

    青同問道:“那就另算?”

    要不是欠下這份人情,早就覬覦梧桐葉的陳山主,休想從自己這邊黑走一張梧桐葉。

    確實那些梧桐葉在他手上,恐怕連雞肋都算不上,可偏是青同的心頭好,有事沒事就拿來養養眼。

    就像此地,豪貴之家,開闢山林別業、建造都市庭院,樂此不疲,山上仙家,同樣孜孜不倦開創下山、藩屬,那麼一片一天地的梧桐葉,豈不是更寶貴?

    陳平安揉著下巴,不說話。

    青同其實早有打算,買賣就算了,無甚意思,乾脆湊個整數,送十張梧桐葉給陳平安。

    就在此時,一道扎眼虹光從天而降,筆直砸向池塘,來勢洶洶,可離著水面還有丈餘距離,又轉如一片羽毛飄然落下。貂帽少女大大咧咧說道:“碧霄道友說得對,小陌不在的時候,我是得看著點山主,可不能在我家小陌閉關期間,出一丟丟的紕漏,免得到嘴邊的煮熟鴨子都飛嘍

    。”

    謝狗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

    陳平安自己都有點理虧了,“別誤會,我沒喊她過來。”

    越說越像此地無銀三百兩。別說青同,陳平安差點自己都不信。

    謝狗疑惑道:“山主,誤會啥?次席見山主,還要偷偷摸摸?”

    那棵梧桐樹精,認得,不熟。

    聽小陌說過,如今發達了,由於跟碧霄洞主當了萬年鄰居,就比較喜歡擺譜。一聽這個謝狗當場就不樂意了,好在小陌又說不打不相識,對方已經當上了青萍劍宗的記名供奉,還被山主視為整座下宗的幕後護道人。謝狗便來了一句,真不

    挑啊。

    青同卻未能認出眼前這位腮紅鮮豔的貂帽少女。

    但是她一口一個碧霄道友、我家小陌,卻讓青同知曉輕重利害。

    道齡夠長的,大可以吹牛皮不打草稿,說自己與誰誰是莫逆之交,但是幾無例外,敢隨便說自己與碧霄洞主相熟,稱呼後綴以道友二字。

    一旦被碧霄洞主知曉,真會讓這種人“熟”的。

    陳平安見沒有認出謝狗的身份,就沒有多說什麼,否則不就成了挾恩自重外加威逼利誘?

    青同不敢久留,二話不說,從袖中掏出早就備好的一隻木匣,交給陳平安了事。

    陳平安道了一聲謝,青同說得空了就去梧桐山坐坐,陳平安說一定。只是青同不忘提醒一句,屆時山主登山,不用表明身份。

    陳平安無言以對。

    有你這麼邀請客人登門的?真不把我當外人?

    等到心細如髮的青同走遠了,而非縮地山河,謝狗鬱悶說道:“咋回事,這傢伙很煩我?”

    陳平安笑道:“估計是青同道友已經猜出你的身份了。”

    那對夫婦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陳平安介紹道:“我有個小山頭,她是次席供奉。”

    不等兩人說幾句場面話,謝狗大手一揮,“莫要客套。”

    謝狗突然笑嘻嘻問道:“你們倆是一對兒?”

    範銅和謝三娘摸不著頭腦,還只得點頭。

    謝狗雙手抱拳,咧嘴笑道:“喜結連理,早生貴子。”

    青同前腳剛走,便又來了個湊熱鬧的黃衣老者。道行高深,一步跨越重重山脈,老者雙腳落在水上,大袖鼓盪,天生的闢水神通,一池塘水激盪不已一掃而空,如開了一朵碩大的碧綠水花,只是頃刻間水花便

    消散,重歸池塘。黃衣老者凌波踏步,踩水走向屋舍那邊,抖了抖袖子,笑呵呵一句,不曾想在窮山僻壤之地遇見陳山主。

    嫩道人是循著這邊的虹光異象而來,想要看看,有無揚名立萬的機會。

    之前在鴛鴦渚,與浩然飛昇境修士放對,一戰成名的滋味,相當不錯哇。

    來了才發現是陳平安這傢伙,嫩道人便大失所望。

    範銅不由得心中感慨一句,陳仙師認識的奇人異士,真多。

    婦人卻是心情古怪,先是荒廟降妖,再有接連山上朋友各展神通的真人露相,這位文弱書生模樣的陳仙師……人不可貌相。

    謝狗靠牆而立,打著哈欠。

    嫩道人笑眯眯問道:“陳山主,這位道友是?”

    謝狗搶先說道:“你就是之祠道友養的那條……”

    陳平安咳嗽一聲,貂帽少女只得改口道:“那位閽者?”

    閽者一說,還是先前在劍氣長城那邊,與鄭居中學來的講法。

    陳平安實在是不敢讓謝狗跟嫩道人多聊幾句,以心聲解釋道:“化名謝狗,道號白景。她跟小陌是道侶。”

    嫩道人臉色如常,抱拳道:“原來是白景前輩。”

    謝狗撇撇嘴,不搭話。

    她自顧自浮想聯翩,若只說麵皮,十萬大山的老瞎子,當年那是真俊啊。

    說來奇怪,早年就見過自剮雙眼之前的之祠幾面,謝狗卻沒有見著小陌的那份心思。

    陳平安拉著嫩道人聊了幾句大瀆事項,嫩道人很謙虛,只是就事論事,半點不提自己的勞苦功高,像個半點受不得旁人恭維的仁人義士。

    謝狗不愛聽這些俗事庶務,進屋子挑書去了,瞧見順眼的書名,就將書籍往袖子裡邊丟。

    嫩道人很快就告辭離去,直接一步就重返了雲巖國京城,心有餘悸,後怕不已。

    陳平安坐回椅子,打開木匣,裡邊有十張珍惜異常的梧桐葉。經過這麼一出,夫婦二人就有了分道揚鑣的心思,範銅是個嘴笨的,還是謝三娘開口,找了個請辭由頭,陳平安也沒有挽留,只說稍等,去屋內拿來兩本書籍,

    分別贈送給他們,打趣一句,書中自有黃金屋和千鍾粟。

    這算不算是慷他人之慨?不料這種瞧不起黃金白銀的神仙老爺,還是個會過日子的。

    不過此舉多少是個客客氣氣的禮數,確實讓範銅和謝三娘受寵若驚。

    雖說一開始是想著投奔這位仙師、奢望求份仙家緣分來著,但是能夠結伴山水一程,這般好聚好散,也算極好了。

    離開那處山林別業遠了,謝三娘不比那粗枝大葉的漢子,她從袖中摸出書籍,霎時間瞪大一雙眼眸,再轉頭與那範銅面面相覷。

    所謂書中如何如何,實非虛言,各自書中,夾著一顆神仙錢。謝三娘是鬼物,好歹摸過雪花錢、見過小暑錢、聽過穀雨錢。

    謝三娘雙指顫巍巍捻起那枚神仙錢,喃喃道:“穀雨錢,肯定是傳說中的穀雨錢了,足足一千顆雪花錢吶。”

    難怪之前某次閒談,那位仙師會看似隨意問他們夫婦若是手頭有了點閒錢,會過怎樣的日子。

    她驟然間盯著漢子,範銅攥了攥那顆神仙錢,過過手癮似的,便主動遞給她。範銅與那位仙師私底下曾有閒聊,後者說謝三娘可以在生死關頭為他赴死。範銅當然疑惑不解,說這種事,如何知曉,怎能確定,莫非仙師能掐會算?當時那位

    仙師老神在在,說自己以前擺過算命攤,的確會看一點面相。

    範銅倒是不覺得仙師有必要矇騙自己,便信了。既然婦人為了自己連命都捨得不要,自己沒理由捨不得一顆神仙錢。

    此刻婦人挑眉,嫵媚一笑,豔福不淺的漢子便知新花樣等著自己了。

    其實漢子那本書中還有一顆小暑錢。漢子心領神會,可作私房錢!

    肯定是一位居家時便要囊中羞澀的過來人!

    難怪陳仙師這趟外出遊歷,走得不急不忙的,如此從容。

    在山外道上,與那山中舊宅方向,現如今習慣了素面朝天的婦人,斂衽施了個萬福,漢子遙遙抱拳致意。

    急匆匆的昨天,慢悠悠的明天,身在其中,一頭霧水。帶著謝狗,來到雲巖國邊境線,陳平安走在一處五座陡峭山峰如手指觸摸青天的山脈綿延處,山水形勝之地,仙家風範的舊址頗多,山中留下不少破敗不堪的宮

    觀廟宇、煉丹煉藥痕跡,可惜如今靈氣稀薄,混淆渾濁煞氣,不宜重新開闢道場。

    之所以來此一觀,是因為陳平安發現山中有一點神光熠熠,忽明忽暗,分明是建有淫祠的跡象。

    陳平安說道:“若覺無聊,可以自己隨便逛。”

    謝狗問道:“咱們繞路來此,是要看看本地山神的做派,是正是邪?再決定幫襯一把,還是將其封山禁絕?”

    若真是如此,她是半點不覺無聊的,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陳平安給了一個古怪答案:“想看的東西,要更多些。”

    謝狗瞥了眼山主的側臉,想了想,她還是沒有多問。之後在本地山神所轄地界,瞧見了一撥外出歷練的年輕修士,謝狗豎起耳朵,聽他們閒談內容,是出身幾個有世交關係的山上門派,十幾人相約一起,要去雲巖國京城,魚鱗渡那邊有處臨時籌建的師門產業,可供歇腳。那幾個門派的名字,陳平安都沒聽說過,看得出來,這支隊伍沒有護道人,境界最高的,是位洞府境的紅臉漢子,矮小精悍,布衣草鞋,雙目炯炯有神,名叫趙鐵硯,腰別一枝銘刻雷部符籙的鐵鐧,算不得法寶,屬於靈器中品相較好的那種,對於小門小派而言,估計是一件世代相傳的鎮山之寶了,果不其然,在一處昔年仙師煉丹玉井遺蹟旁,陳平安多聽了幾句閒談,漢子是個門派的掌律,道齡不長,就是面相顯老,所在門派是一條旁支道脈,如今總共也就兩個輩分,因為早年那條主脈諸多祖師爺和嫡傳、仙裔家眷們,都帶著神主、掛像和所有值錢物件,跑去五彩天下避難了,所以漢子的這個掌律,當得輕鬆,反觀掌門師兄和管錢的師姐,他們這些年到處求奶奶高爺爺,去各國四處化緣,燕子銜泥似的,帶回些金銀,師姐每次回

    山,叫苦不迭,說這日子沒法過了,如果門派還想要再收三代弟子,她就真只能去做出賣色相的皮肉生意了。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掌門師兄就讓他藉機出趟遠門,看看有無掙快錢的門道,順便結交幾個家底豐厚的山上朋友。至於同行遊歷的門派弟子,也都不寬裕,若真闊綽,他們早就乘坐仙家渡船了,說是歷練,其實就是相互抬轎子,爭取當那小國的朝廷供奉,或是顯貴人家裡邊

    當客卿,他們在遊歷途中,一聽說哪裡有鬼宅凶地,妖魔作祟,精怪害人,就趕緊往那邊趕路,

    免得被同行們搶了買賣,個個都想要把自家門派的一塊金字招牌立起來,願意替天行道,擅長降妖除魔,長久以往,只要將名氣打出去,門派就有了口碑。只是桐葉洲經過這麼多年的持續搜山,再想要找到幾頭蠻荒妖族餘孽,並不容易了。尤其是等到開鑿大瀆一事興起,一洲中部山河,本土妖族修士都不敢觸黴頭,紛紛搬遷了事,自然是要大罵青萍劍宗、玉圭宗、大泉姚氏這些個罪魁禍首幾句的,因為那個姓陳的外鄉人,他是青萍劍宗的上宗之主,聽說此人與那位姚氏女帝是舊識,便編排起這對同齡男女的脂粉故事,內容嘛,肯定是怎麼香豔旖旎怎麼來,書商版刻成冊,銷量不差,薄利多銷,竟然還真成了一條財路,一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