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付崽 作品

第7章 賣身為奴也不得安生

“這個法子嘛……”流氓知府笑呵呵地道:“就是讓你小周天兒,既可以從主翁家獲得一個奴籍又有薪餉可以掙——如何呢,是不是兩全齊美?”

 賣身為奴?!——這是怎麼說的呢!我堂堂一介二十一世紀的知識男子漢,穿到古代來還沒好好兒地活兩天兒,居然就被賣做了奴隸?!這事兒要是傳到……算了,哪兒也傳不到,誰的大牙也笑不掉。只是做奴隸是萬萬不能的,我寧可去做乞丐,好歹還能落個自由身。

 那流氓混蛋大痞子根本不理會我有沒有想法,只管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雖然是個奴籍,怎麼說也算是有個‘籍’了,總比無籍的好,更比流放的好——你說是不是,小周天兒?”

 是你個叔喔!

 “好了,就這麼辦罷——來呀,去找個人牙子來,帶著周天兒到戶房制個奴籍冊子——順便再去兩個人,讓鍾情兒帶著去他的下榻處,點清財產,全部充公。”這個混蛋說著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老爺我今兒實在累了——退堂罷。”說著起身,施施然去了。

 就這麼三言兩語乾淨利落地把我給處置了?——厲害,他真厲害。雖然沒有打我板子,甚至還替我找好了後路,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我佔了莫大的便宜,可實際上呢——這判罰比打我板子要重得多得多得多得多,他根本沒有放過我,也沒有輕判我,我幾次三番地因為同一件事犯在他的手上,他也用最妙的方式恰到好處地給了我個教訓,他讓我明白了什麼是官威神聖、不可侵犯。

 賣身為奴,無法辯駁,無法反抗。奴隸在古代就是會喘氣兒的貨物,做主子的隨便找個由頭就能把你打死且還不必負任何責任。除非你能碰到個很好的主子,肯為你銷去奴籍,你才可以做回一個正常的“人類”——可我,就算被銷去了奴籍,那還是黑戶一名,什麼都改變不了。

 唔……怎麼辦才好呢?我那已經計劃好的幸福生活才剛邁出了半步就夭折了,從此後失去了自由,無盡的難以預料的苦難在等著折磨我擊垮我……

 ——嘿!由得它去!天無絕人之路,至少我還活著,至少我還心存希望,只要努力去創造和爭取,就一定能改變現狀,為自己謀一條通往幸福之路——我始終都這麼堅信著。

 由府衙出來,領著兩名衙役到我的租住處清點財物——知道他們最後還得搜身的,為了避免被吃豆腐,我主動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出來給他們看,被他們拿走了全部的錢,就連楚鳳簫借給我的那四本情.色小刊物也都一併沒收了去。

 同小妮兒的爹孃即我的房東將房租交割清楚,又順便去了趟那家做扇子的作坊,把所有完成的和沒完成的扇子都還了回去,且也不能再收工錢,白讓那老闆撿了個便宜。

 身外之事都處理完畢,跟著衙役回到清城府衙,人牙子也已經找來了,制了奴籍冊子,畫了影身像——這是防止奴隸逃跑的措施,到時候就用這影身像到處懸掛,除非躲到深山老林裡再也不見天日,否則就是跑到天邊兒去也能給你抓回來。

 一切辦妥時已經是日落時分,人牙子便帶了我出得府衙,七拐八繞地進了條巷子,敲開一戶人家的門,走進去看時才知道這裡就是人牙子的老窩,裡面有不少待賣的男女奴僕,人牙子把我帶進左邊的一間廂房,指著窗根兒的大通鋪道:“你就睡這裡罷,記著:不許打架,不許滋事,不許逃跑!否則有你小子受的!”說罷轉身出去了。

 我打量這屋子,見床上椅上坐著的都是些男奴,有五大三粗的也有細皮嫩肉的,十幾雙眼睛盯在我的臉上身上不住打量。小小一間屋子窩了這麼多的人,非但空氣不流通還瀰漫著一股子難以忍受的臭腳丫子味兒,我轉身出了房間,在外面的臺磯上坐了下來。

 唔,這是個問題——必須得想個法子,否則就算明天被賣到了某大戶人家的府上也是和那些有味的人睡一起。

 站起身,撣撣衣衫,找到那人牙子住的房間,敲門進去,見他正坐在桌邊兒吃飯喝小酒兒,抬起臉來瞥了我一眼,道:“怎麼,嫌地方不好?老子不管你以前是什麼人、幹什麼的,現在知府大人作主把你給了我發賣,你就是奴!少他媽給老子挑三撿四的!快滾!”

 這個人惹不起,我的命運都在他手上掌控著,所以陪上笑臉。記得他姓李來著,於是恭順地道:“李爺,是這樣的:小子我讀過兩年書,因此心裡頭有些想法兒想跟李爺商量商量——如果是無關緊要的事兒小子當然不敢打擾李爺,只是覺得這想法兒能讓李爺和小子我都能獲益,所以才來找李爺相商的。”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姓李的很是粗俗,但也不好對微笑著慢條斯理好商量的我假以辭色,何況一聽到“獲益”二字他的耳朵就豎了起來,其它的都在次要了。

 “什麼想法兒,你倒是說說。”姓李的乜斜著我道。

 “小子在此之前是靠給一家做扇子的作坊往扇子上寫字掙錢餬口的,”我不緊不慢表情誠懇地道,“小子的字雖然不敢說好,但是寫有小子字的扇子卻是賣得很快,這一點李爺可以去馬記扇子坊找那老闆打聽打聽便知我所言非虛。因我知道我們這些人都是要賣去大戶人家裡做奴僕的,這奴僕也分三六九等,價錢自然也是高低不一。小子記得李爺您是向府衙交了二兩銀子才把小子領走的,若賣出去的價錢低了,李爺您就虧了。只有您將我賣做了大戶人家的一等家僕,您才能賺到更多的錢——所以我的意思是,以小子我的這兩筆字,完全可以到一戶書香門第裡做主子們的陪讀小廝甚至是一等長隨,然而口說無憑,還請李爺您能給我找副紙筆來,我寫上幾個字給您拿著,這樣您有了買主後只要把我這字給對方看上一看,相信價格還能再往上提——在李爺您來說,當然是能把我們這些人賣得等級越高越好,您說是不?而小子我的意圖也不瞞您:您將我賣得越貴,我在主子家裡的地位就越高,對我來說是好事,而您也能賺取更多的銀錢,咱們雙方是互惠互利,您看哪?”

 這是我現在唯一能為自己爭取的事。書香門第,那裡面的主子知書達理,應該不會太壞,總比大字不識一個的莽漢俗夫來得好,不至對下人們說打就打說虐就虐,若我足夠幸運的話,說不定還能趕上個好主子,將我銷去奴籍,不管以後我是不是黑戶,也總比做人奴隸強得多。最主要的是,如果我能做個伴讀書童什麼的,那是既清閒又工資高的活兒,再好不過。

 我這番細細的分析說理果然見了成效,姓李的沉思了一陣,覺得這個法子對他有利無害,當下點了點頭,道:“你小子也算實誠,有一說一。我覺得這主意可行,明兒我就借套紙筆來給你,至於能不能遇到個好主僱也要看你小子的造化了。”

 知道他雖然口頭上這麼說,必定也會盡力給我找個好的書香門第的,否則就不能利用我會寫字這一點賺取更多的錢——試問這些從小被賣來賣去的奴隸們有幾個會識字寫字的呢?

 從姓李的房間出來,我不大想回到他指給我的那間充滿人肉和腳臭氣的臥房去,便在院子當間兒的一把藤椅上坐下,院門口站著兩個大漢把守院門,就是防止這些奴隸們私逃的,只要不出這個院門兒,他們也不會管我睡不睡覺。

 我就在這藤椅上坐著迷糊了一晚,天還沒亮就醒了,打了桶井水簡單洗漱了一把,不多時其它人也紛紛從屋裡出來,在院子裡活動筋骨。早飯是沒米的粥和長了白毛的鹹菜,我只把粥喝了,吃了一個石頭……嗯,硬如石頭的饅頭。

 姓李的果然借來了紙筆,雖然都是劣製品,不過也能湊合著一用。認認真真地寫了一篇《桃花源記》,吹乾墨汁交給了他。姓李的和他老婆——就是負責買賣女奴的人牙子雙雙出門找生意去了,我就仍在院子裡那把藤椅上曬著太陽坐等,還沒過去一個時辰呢,那姓李的就匆匆跑了回來,我連忙跳起身望住他,等他告訴我好消息。

 “那個……”他喘了一陣,忽然咧嘴一笑,撓著頭道:“你再給我寫一篇字罷。”

 “怎麼?”我納悶兒。

 “我因怕折了你那字,便用手拿著,誰想路上被個秀才看見了,硬是花錢買了去……你再寫個給我唄!”姓李的涎笑著道。

 ……真、真特麼的無語了。

 只好重新又寫了一篇交給他,這一次直等到下午兩三點鐘的光景才見他回來,一進門便向我招手道:“快著,拿上你的行李,跟我走罷!”

 我的行李只有背囊裡的幾套衣服,背囊也一直挎在身上,因此站起身就能跟著走。出了院門,我邊走邊問:“李爺可是給小子找著買主了麼?”

 姓李的走得很快,點頭道:“你小子這回走運了——銀杏街海棠巷的許老員外知道罷?那原是朝廷的工師,朝廷在咱們江南設了一個營建署,專門負責皇上萬歲爺在江南的行宮別苑的設計督造。許老爺子一輩子的時光都搭在這營建署裡頭了,連個妻室都不曾娶。朝廷感念他在任以來盡心盡責,且還為國家培養出了一大批能工巧匠,到他告老還鄉之時特意在他原籍處——就是咱們這兒,賞了他一座大宅子並十幾處莊子,這許老爺子雖然無妻無子,每年只收那莊上的租子錢也足夠他養老了——所以說你小子走運嘛!閤府就他一個主子,又是個上了年歲的,斷不會過於苛責你。”

 這個……雖然沒有達到我所期望的想找個書香門第的要求,不過對方是個老頭子的話也許情形不會太差。工師……好像就是工官的頭頭吧?工官是為朝廷幹活的手工業者,涉及建築、製造、冶煉、紡織等等等等諸多方面,許老爺子如果是位工師的話,那就相當於現代世界的建築師、設計師之類的地位,應是位大匠來的,素質該不會太低。

 於是也不多說,只管跟了姓李的一起往那銀杏街海棠巷行去。到了地方,同許老爺子的管家交割清楚,姓李的收了銀錢,把我的奴籍證明以及賣身契交給了管家後便揚長而去。

 望望眼前這片陌生幽深的府院,深深提了口氣:好吧!不管身在何處,一要隨遇而安,二要不失信念,三要盡力爭取,美滿人生不是等來的,而我,也絕不會向命運低頭。

 管家是個半大老頭兒,姓許名福,帶我至管家房錄了冊子,發了家丁工裝,便領了我往內宅行去,邊走邊道:“小子,從此後你便是我許家的下人了,想來帶你過來的那牙子也已經告訴了你此處住的是哪一位了。咱們府上的主子呢只有一位,就是咱們許老爺,因你才剛來,暫時嘛還沒有什麼固定的活兒給你。眼下卻有件要緊的事兒須先同你囑咐清楚:之所以要買下你,是因為咱們老爺眼看就要過七十大壽了,老爺在營建署時曾親手帶了幾名高徒,同這幾人親如父子,而這些高徒呢也個個孝順,特意湊在一處商議著要為咱們老爺大大地辦一場宴席。只因老爺上了年紀眼花,那幾位高徒呢又不是專門讀書寫字之人,所以壽宴喜帖嘛一時找不到人來寫,正好我見你那字寫得不錯,便買你進來,別的事可以先不管,這壽宴喜帖務必要好好兒地寫,咱們老爺雖然卸了任,在這清城裡卻也算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因此這次壽宴要請的也都是達官貴人,你小子可不能給我搞砸了!聽清了麼?”

 原來是為了這個才買我進府的……那豈不是說,等壽宴結束了之後我還不定在這府裡幹啥活兒呢?一個工匠出身的老建築師哪裡需要什麼伴讀書童呢!……哎喲喲。

 一路跟著許福進入內宅,先是去了給我安排好的下人房——幸好是單人間,只有我一個人住,放下行李又重新出得門來,一陣的七拐八繞,好容易在一處房間前停下,許福上前敲門,聽得裡面一個年輕人的聲音道:“請進罷。”

 推門入內,見是一間小廳,廳的正中坐著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身材瘦削,精神矍鑠,想來就是那許老爺子無疑了。在他下首的幾把太師椅上分別坐著幾個年紀不等的男人,年長者四十有餘,年輕者不過二十出頭,估計就是許福口中的許老爺子的幾位高徒。

 許老爺子一見我便笑起來,道:“老許,這就是你給我找來的會寫字兒的小僕麼?”老許是稱呼許福的,聽這口氣,許老爺子倒是個爽朗的人,唔,也許我未來的生活並沒那麼壞。

 “正是,老爺。”許福應著,示意我上前請安。

 我跨前一步,深揖一躬——並沒有跪下,我對這個動作還是微具牴觸感的,能混過去最好,恭恭敬敬地道:“小的鐘情,給老爺請安,祝老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老爺子馬上就要過大壽了,吉利話當然先說為妙。

 老爺子果然沒在意我的未行大禮,捻鬚笑道:“嗯嗯,不錯不錯,不愧是讀過書的,舉手投足間都帶著兩分飄逸瀟灑啊,哈哈哈哈!”

 話音才落,那徒弟裡一個長相白淨、略具“姿色”的年輕男人便笑著接口道:“這名字也起得有趣兒——周天”

 嘖,果然任何一個團體裡都會有一個不招人待見的傢伙呢。

 許福見沒了他什麼事便退下了,低聲囑咐我到許老爺身邊兒好生伺候著。這是第一遭兒當僕人,究竟怎麼伺候這些古代主子我還當真沒個頭緒,照理說所有待賣的奴僕都是在人牙子那裡接受過入職培訓的,只不過那姓李的因見有利可圖,就把我急急出了手,而許福又不知我從未做過奴僕,所以才沒告訴我應該做些什麼。

 於是索性跟著感覺走,到許老爺子身後立定,隨時聽候差遣。

 許老爺子師徒幾人商議了一番五日後壽宴的流程安排便聊起了閒天兒。我在旁聽了一陣才得知,原來這許老爺子並不是搞建築的,而是做木匠的,不過人家這木匠做的卻不是小物小件兒,而是與建築息息相關的大手筆。

 許老爺子統共有五位徒弟,年紀最長的那位是大徒弟張回,話不多,內向型;二徒弟吳術是個胖子,三十上下,話一說多了就喘得厲害,五月的天氣裡腦門兒上也不住地冒汗;三徒弟就是方才那個面相不錯的小白臉,姓陳名可,明明是個木匠,卻偏要學讀書人般穿寬袖文士袍、戴學子巾,目光不住在上來奉茶的小丫鬟們的臉蛋兒上和屁股上打轉,顯然是個好色之徒;四徒弟麻六,短小精悍,皮膚黝黑,一雙三角眼兒不時露出精光,言語圓滑,頗有心計;最小的徒弟宋奇從頭到尾幾乎沒說過話,人長得很壯實,面相憨厚裡帶著股子倔強勁兒,一直坐在那裡想著自己的心事。

 五個徒弟都留在府中用晚飯,由於有小丫鬟們服侍,許老爺子倒也用不著我候在身邊,只讓我自行去吃飯,然後再到前廳裡去,到時候會把參加壽宴之人的名字告訴我,讓我謄寫在請帖上。

 這許老爺子畢竟不是行政官員退下來的,家中財力有限,因此府中的下人並不多,而且這座府院也不算太大,跟錢員外的府邸相比起來就像是小平房之於摩天大樓,不過許老爺子無妻無子,一個人住在這裡已是綽綽有餘了。

 吃過了晚飯,我早早趕到前廳,等了一會兒之後才見許老爺子的那五位徒弟三三兩兩地進門,卻不見許老爺子的身影,想來是老人家年事已高,吃過飯就回房休息去了。五位徒弟隨意地各自在廳內找地方坐下,那小白臉兒陳可接過丫鬟奉上的茶來,順便在人家的小手兒上摸了一把,然後才向我笑道:“小么兒,還愣著做什麼,坐那案子旁寫罷!”

 小么兒是對小廝的謔稱,這傢伙還真是輕佻。

 走至窗前案旁坐下,見上面已經摞好了厚厚的一疊大紅請帖,打開一張看了看格式和內容,無非是許老爺子定於某月某日某時於許府舉辦壽宴,邀請對方參加云云,所有帖子的內容都一樣,只需換個名字即可。便先拿過一張白紙,研墨蘸筆,偏頭看向那陳可道:“請公子提供人名。”

 陳可便說了個名字,我問清了是哪幾個字後提筆寫在紙上,這廂寫著,那廂幾個徒弟七嘴八舌地想著人名,唯恐漏掉了什麼重要人物,那可就得罪人了。

 我先將所有的人名都在白紙上記下來,等他們想齊了之後再開始挨個寫請帖。等想得差不多了,幾個人便在那裡閒聊了起來,其實更多的是胖子吳術、小白臉兒陳可和精油子麻六這三個人在說話,大徒弟張回和小徒弟宋奇始終也沒怎麼開口。

 眼見窗外夜色已深,這幾個徒弟看樣子是要在許府住下了,胖子吳術最先起身,打著呵欠道:“我是撐不住了,明兒還得去署裡頭當差,先去睡了。”說著一拱手,開門離去了。

 陳可捏著茶杯,盯著吳術離去的背影,鼻子裡哧笑了一聲,道:“這頭豬成日除了吃就是睡,若不是師父他老人家的面子在那裡,署裡哪就能留他這種貨色到現在?還當真以為署裡缺了他就不行了呢!憑他這副樣子還想做工師?朝廷的臉面還不讓他丟盡了?!”

 精瘦的麻六笑了一聲兒,道:“可不是麼!他也忒自不量力了些!再怎麼著他上頭還有咱們大師兄在,論什麼也輪不著他啊!是不是,大師兄?”

 麻六這是有意逼那大師兄張回開口,張回看了他一眼,又向我這邊望了一眼——我當然自始至終也沒有看向這幾個人,不過是從牆上映出的他們的影子而得知他們的一舉一動的。張回沉著聲道:“都少說幾句罷!眼看就是師父的好日子,你們莫要做出什麼丟他老人家臉的事兒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