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五百零九章 勝則反攻倒算,敗則懷恨在心(第2頁)

 


    “這一頂冠,200兩銀子,這一雙鞋400銀,這一身衣衫1200年銀,看到我手裡這裡兩個鴨子蛋了嗎?翠生石,比玉還要硬,比玉更加通透軟潤,這一對兒,1300銀。”
 


    林輔成的話引起了所有人的驚呼,林輔成從入場就把玩著兩個翠綠色的把件,現在所有人才看清楚,那是近來風靡京師的翠生玉,也就是翡翠。
 


    “朕借給他的,1300銀?一萬三千銀也沒買不到。”朱翊鈞扶額,這一對鴨子蛋,名字叫雕螭龍紋玉葫,這玩意兒沒價格,是宮裡用的御物,是黔國公府送到京師的禮物,不是隻有錢就可以拿得到的。
 


    “尚奢好啊!”林輔成靠在椅背上,把顧公燮直接搞蒙圈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今天本來是聚談,本該是唇槍舌戰,結果可倒好,林輔成直接認輸不提,還把自己倒騰成這樣,簡直是讓人猝不及防。
 


    林輔成小心的把鴨子蛋給放好,這玩意兒是借來的道具,要原封不動的還回去,真的給摔了,林輔成把自己賣了都賠不起,他搖著扇子,樂呵呵的說道:“之前顧兄講,有千萬人之奢侈,就有千萬人之生計,若欲變千萬人之奢華而返於淳樸,必將使千萬人之生計幾於絕,此天地間損益流通,不可轉移之局也。”
 


    “俗尚甚奢,則小民頗易為生爾,長民者因俗奢以為治,則上不勞而下不擾,徒談抑奢禁奢,可乎?自然不可。”
 


    顧公燮有點呆,這都是他要說的話,結果全都被林輔成給拿去了!今天這聚談,處處透著古怪!
 


    “我是這麼說的!”顧公燮立刻說道:“林大師有何指教?”
 


    林輔成連連擺手說道:“怎麼敢指教?就以這對翠生石為例子,它們來自於緬甸宣慰司,很多人都沒聽過緬甸宣慰司,緬甸宣慰司有永樂十三年修建的宣慰司城,圍二十里,有護城河、城牆、宣慰司衙門等等,那裡民風剽悍,人們以伐木採石為生。”
 


    “不知哪個窮鬼,得了潑天的運氣,從山上挖到了有翠生石的石頭,礦主隨意撒了把飛錢算是賞賜,這窮鬼歡天喜地、感恩戴德的走了,而後這塊石頭被打開,嚯!裡面是滿翠!礦主知道自己發大財了,不成想,這滿翠的異寶,被土司給知道了,土司哪肯放過?”
 


    “這礦主只能牙齒咬碎了往肚子裡咽,把滿翠翡翠交給了土司,土司將其賣到了騰衝的賈氏商賈,賈氏商賈知道懷璧有罪的道理,帶著滿翠異寶回到了雲南,找了大師雕刻,大師見寶起了異心,帶著異寶準備逃跑,沒成想,賈氏商賈早有準備,這大師折了命。”
 


    “滿翠異寶輾轉流入了京師,但大家都不怎麼識貨,最終被我以一千三百銀買入手中。”
 


    朱翊鈞聽完之後,直接嗤笑了一聲,林輔成簡直是胡說,這是緬甸的土司送給黔國公府,最後送到京師,是內署工匠們雕刻的。
 


    林輔成由衷的說道:“你看,我得到這塊滿翠的異寶,整個過程,有窯民礦工、有礦主、有土司、有商賈、有雕工,我身上的每一件,是不是背後都有成千上萬人的勞動?這就是一人奢侈,千萬人生計的道理啊!”
 


    “是這樣的。”顧公燮完全不理解,林輔成到底要幹什麼,若是認輸,何必前來呢?直接推脫病了,大家也都知道認輸了,至於搞這麼一套平日穿不到的行頭,專門佐證他顧公燮的觀點是對的?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這林輔成在自食其言。
 


    怪異。
 


    這不是顧公燮一個人的感覺,來到了這裡所有人都由衷的感覺到了荒誕,這兩顆鴨子蛋的背後是多少人的血淚?那在山上開山的赤貧窮戶,在土司之下瑟瑟發抖的礦主,那個雕刻大師連命都丟了,一路入京的腥風血雨,不用想,這兩枚價值極大的鴨子蛋,一定有著無數人的血淚。
 


    和那些絲綢一樣。
 


    “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朱翊鈞想到了一首詩,他眉頭緊蹙,猜測林輔成是想用血淋淋的例子,告訴所有人,這個過程中的殘忍朘剝。
 


    林輔成也沒讓人多疑惑,笑著說道:“顧兄的觀點和我的觀點其實是一致的,都是為了這千萬人之生計著想,對吧。”
 


    “對嗎?”顧公燮試探性的問道,這場聚談,看似他已經大獲全勝,但總感覺處處都是陷阱。
 


    林輔成又搖動了一下扇面說道:“我問你呢,你問我幹什麼。”
 


    “對吧。”顧公燮終於給出了一個肯定的回答。
 


    林輔成終於圖窮匕見,開口問道:“那西山煤局、永定永升毛呢官廠、五大造船廠、數以百計的織造工坊、棉紡工坊、綏遠馳道上的七萬兩千工匠,是不是千萬人的生計呢?這一定是,大明官廠、工兵現在已經有二十五萬人了,這可是真正的成千上萬的人的生計。”
 


    顧公燮硬著頭皮說道:“當然是千萬人之生計了,我們討論的是奢侈,而不是工兵團營和官廠團造,林大師,還是不要岔開話題了。”
 


    “這很重要!”林輔成站了起來大聲的說道:“這翠生石是勢要豪右們的奢侈,那麼柴米油鹽、衣食住行就是大部分人的奢侈!”
 


    林輔成既然來了,自然是有觀點拋出,而不是為了成全顧公燮,雖然大家都是南衙人,但主張並不相同。
 


    “這一招就是我把你想說的話說完了,伱就無話可說了。”朱翊鈞靠在椅背上,終於明白了林輔成的迎戰邏輯。
 


    “的確。”朱翊鏐也點了點頭說道:“走你要走的路,讓你無路可走,林大師還是有點東西的,吵架這塊,林大師還是很厲害的。”
 


    林輔成看了在場所有人一圈,再看著顧公燮平靜的問道:“勢要豪右可以奢侈,窮民苦力是不是也可以奢侈呢?勢要豪右有奢侈的自由,那麼窮民苦力,有沒有奢侈的自由?他們的奢侈是衣食住行。”
 


    “有…還是沒有呢…”顧公燮已經汗流浹背了,他已經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因為他所有想說能說的話,都被林輔成提前給說了出來。
 


    “我問你呢。”林輔成已經把握了完全的主動權。
 


    顧公燮只好硬著頭皮的說道:“有。”
 


    林輔成由衷的說道:“這就是了啊,有千萬人之奢侈,就有千萬人之生計,所有人都可以選擇自己生計,廢除賤奴籍,強人身依附的生產關係,向自由僱傭關係的轉變,就是為了千萬人之奢侈,柴米油鹽衣食住行的奢侈。”
 


    顧公燮和林輔成的爭吵,看起來是關於尚奢競奢與抑奢禁奢之間的爭論,但其實核心還是朝廷廢除賤奴籍之間的爭辯,這一點兩個人都非常清楚,如何圍繞著奢侈,把廢除賤奴籍是利是弊講清楚,就是最根本的關鍵。
 


    毫無疑問,林輔成大獲全勝,顧公燮大敗虧輸,這裡面最關鍵的就是,窮民苦力是否應該可以有自己柴米米油鹽、衣食住行的奢侈,更加直白的講,窮民苦力是不是人的問題。
 


    顧公燮今天敢說窮民苦力不配,窮民苦力不是人,明天給他送菜的菜戶營、送水的挑水夫就不給他們送菜送水了,士大夫們就只能自己上街,成為笑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