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五百零九章 勝則反攻倒算,敗則懷恨在心

    “膚淺。”朱翊鈞笑著罵了一句,把朱翊鏐帶到了太白樓,他樂意不樂意,朱翊鈞都要帶朱翊鏐四處轉轉,也不是為了什麼政治目的,就是怕朱翊鏐把自己的身體搞廢了。
 


    萬國美人有什麼好的,也不知道朱翊鏐天天在王府搗鼓那些萬國美人,有什麼意思。
 


    看文人吵架,沒有看武夫角力有趣,朱翊鏐是這麼認為的,朱翊鈞覺得朱翊鏐說得對!
 


    不是當這個皇帝,他也懶得理這些文人辯經,哪裡有文華殿偏殿搗鼓手辦有趣?
 


    蒸汽機,以一種蠻橫的姿態,如同一條開瀆(瀆:龍出生的溝壑)的蛟龍,在平靜的小農經濟中,叱吒風雲,將小農經濟的謊言撕的粉碎,小農經濟根本不是什麼雞犬相聞的世外桃源,而是一場天災,就有可能讓所有人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脆弱經濟。
 


    不脆弱,那是有三年存量的鄉賢縉紳不會被天災所擊垮,不是百姓。
 


    八成百姓處於赤貧窮民,鄉野之間,更是超過了九成八,在普查丁口之前,朱翊鈞決計無法想象到,大明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大明只有一億人丁,卻掌控了東亞幾乎所有的適宜耕種土地,清丈大明有將近八億畝地,海外還有15億畝地。
 


    就這樣的情況,大明百姓食不果腹,遇到風霜雨雪,就餓著肚子等天晴。
 


    朱翊鈞作為皇帝能怎麼辦呢?只能幹不死就往死裡幹。
 


    土地的出產是有限的,而且是不穩定的,但是蒸汽機的工作卻不是,大明生產物質的速度會大力提升,在永樂十九年,大明一共有馬匹七十萬,這是彼時大明能夠征伐漠北的底氣,而現在,大明蒸汽機這種等效馬力的神奇機械,正在蓬勃發展。
 


    鐵馬也是馬。
 


    對於如何分配這個新的生產力,即便是明公也會爭的面紅耳赤,精密製造正在一點點的改變著所有人的認知。
 


    朱翊鈞來到太白樓的時候,王謙早已經恭候多時,沒有資格跑去通和宮御書房面聖的他,只能在這種大樂子的時候,偶遇皇帝了,一看到皇帝出現,王謙立刻帶著陛下去了位置絕佳的天字號包廂,看熱鬧視線最好的地方,而且還不會被人打擾。
 


    “陛下,咱們要不要開始講故事呢?”王謙已經躍躍欲試了。
 


    朱翊鈞看著王謙,氣不打一處來的說道:“你爹專門為這件事入宮請罪,你能不能讓你爹省點心?講故事,那故事能隨便講的嗎?精紡毛呢、船引,連即墨張氏都分崩離析了,即便是歷史總是無情對無腦的大勝,但也不能隨意揮舞鐮刀。”
 


    王謙略顯頹然,他嘟嘟囔囔的說道:“陛下不講蒸汽機的故事,莊家們也會講的,與其讓他們講,不如陛下來講,至少陛下講的故事是真的,莊家講的是假的。”
 


    王謙的歪理,總是有那麼幾分道理,比如好東西不流通這話,朱翊鈞就感觸極深,十六匹馬力的蒸汽機,就是典型的證明,根本不會販售,都是內部消化,甚至內部都要掐架。
 


    而王謙這次的歪理,也是有幾分道理的,那就是這些投機客,這些莊家,他們總是騙人,但陛下的故事從不騙人,這是交易行裡幾乎沒有的東西,那就是確定性。
 


    這才是王謙不停的鼓譟聲勢,甚至跟親爹鬧到追殺三條街的地步,王謙也要請陛下坐莊的原因,就像當初大明朝廷動不動去西山請居正老祖一樣,交易行這個人性之惡的鴻溝,這個充斥著欺騙和利慾薰心的地方,太需要這種確定性了。
 


    “朕知道你的意思。”朱翊鈞略顯為難的說道:“那王御史講吧,皇家格物院的題壁上有句話,行之者一,信實而已。”
 


    “得嘞!”王謙立刻歡呼雀躍了起來,用力攥緊了拳頭,用力的揮舞了兩下,精紡毛呢的故事,就是王謙講的,陛下給出了明確的指示,不許撒謊,不許欺騙。
 


    交易行裡不撒謊,不欺騙,那還是交易行?也可以是,踐履之實,實事求是那不是故事,是發展生產力,是人改變自然,是信心,是希望,是未來。
 


    朱翊鈞在等開場,結果人都到齊了,連顧公燮都入場了,結果林輔成還沒來,他總是愛遲到,第一次在西山大覺寺聚談的時候,林輔成就是晚到的那個人。
 


    今天,林輔成又遲到了。
 


    “這個林大師啊,總是喜歡吊人胃口。”朱翊鈞擰開了自己的玻璃杯,玻璃杯晶瑩透亮,但其實還能看到一點點的綠色,大明的石英礦即便是經過了磁選,依舊無法除去鐵,做出來的玻璃,或多或少都帶點綠色。
 


    玻璃不是陶瓷,也不是翡翠,因為不耐磨。
 


    林輔成,非常非常擅長包裝自己,總是通過別人要求,故意遲到等等手段,抬高自己的價值,讓人覺得如此三請而出的人,必然非常厲害。
 


    林輔成名氣越大,王謙和朱翊鈞就賺得越多,風力輿論裹挾政令,這種事在大明一次次地發生,而現在,大明皇帝控制了部分的光德書坊,算是培養自己的喉舌了,禮部親自下場掐架,是有失身份的。
 


    很快,林大師就走上了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呆滯的看著臺上的林輔成,平日裡林大師以樸素著稱,雖然一身的衣服非常乾淨,但很少有現在這個模樣,渾身上下寫滿了暴發戶三個字。
 


    頭上帶著一個金光閃閃的儒冠,冠面是綢緞織造,身上則是綾羅綢緞,樣樣俱全,補子是用蘇繡金線織造,腰間帶著一個銀製金扣的腰帶,腰帶上掛著一圈的玉器,手裡拿著一把摺扇,仔細一看是金絲楠木的扇骨。
 


    窮奢極侈。
 


    “林大師這身行頭,少數得三五千兩銀子了。”朱翊鈞嘴角抽動了下,在他的印象裡,林輔成似乎不是這麼騷包的人才對,但現在,他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了這裡。
 


    今天這個活兒,整的不錯,從一出場,渾身上下就寫滿了四個字,妖豔賤貨。
 


    “三千四百多銀,臣給他的。”王謙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他準備做什麼。”
 


    “感謝諸位今日捧場,林某不勝榮幸,今天林某也今非昔比了,有貴人相助,總算能奢侈一把了,顧兄,別來無恙。”林輔成客客氣氣的跟所有人打了招呼,包括了自己的對手顧公燮。
 


    “之前顧兄,跟我在這雜報上,筆刀墨戰了一番,林某不才,小勝一籌,仍覺意猶未盡,顧兄盛情邀請,那我自然不避不讓,今日,咱們就再論奢侈。”林輔成對著前來看熱鬧,卻不知其所以然的看客們做了簡單的前情提要。
 


    顧公燮主張尚奢競奢,而林輔成主張抑奢禁奢。
 


    “不知道林大師這麼盛裝出席,所為哪般?”顧公燮有點懵,按照林輔成之前的犀利觀點,他是不主張奢侈的,但今天這個樣子,實在是古怪至極,林輔成身上穿著數十個中產之家一年的收入了。
 


    難不成林輔成是那種知行不合一,嘴上一套,心裡一套的賤儒不成?
 


    “我知道改悔了,顧兄是對的,還是尚奢好,競奢妙啊。”林輔成頗為釋然的說道:“真的是放下個人素養,就可以享受缺德人生了,我現在也今非昔比了,有王公子王公子襄助,何必委屈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