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三百零八章 不絕對忠誠,就是絕對的不忠誠


    凌雲翼,他真的,他殺了人,還故意留下幾個給皇帝陛下砍,真正做到了有樂同享。

    誰敢說凌雲翼沒有恭順之心,朱翊鈞第一個跟他急,這不叫恭順之心叫什麼?連人頭都故意留出幾個送到御前,這是極大的恭順!

    凌雲翼這樣做,其實是授人以柄,他每一家留下幾個人頭,如果皇帝真的覺得凌雲翼不受控制要處理他,這些送入京師的案犯,就是最好的切入點。

    朱翊鈞能夠理解凌雲翼,理解凌雲翼內心的憤怒,當他看到了人間慘狀的時候,並且有能力去改變的時候,他立刻不顧任何後果的開始了行動,並且改變了現狀,這就是朱翊鈞十分讚賞凌雲翼的地方,行動力極強,而且和朱翊鈞屬於同一類人。

    張鳳楷自己的狗被打死了,就出離的憤怒了,甚至要讓陳竹付出了家破人亡的代價,時至今日,陳竹仍然沒有找到自己的妻子,他的父母死後,陳竹的妻子帶著兒子逃走了,杳無音訊,張鳳楷要報復到這種地步,張鳳楷給出的理由是,那條咬人的狗,伴他時日已久,他若是不為其報復,就沒有人性。

    而張鳳楷之流所鼓吹的人性,是脫離了大多數百姓甚至是反對大明江山社稷中的多數,他們口中的人性,通常都是用來實現壓迫和朘剝的工具,而不是真正的人性,更加直接了當的講,是極度的利己個人主義在作怪,在他們眼裡,百姓、窮民苦力的人性並不是人性。

    世界本該圍繞他們這些極度利己主義而旋轉。

    第二天朱翊鈞就看到了狗的墓碑,凌雲翼說這種現象在山東蔚然成風,不是誇大其詞,所有收繳的墓碑,全都被送到了京堂,不是拓本,而是真的墓碑,通過驛路送入京師一共用了七天時間。

    “孔子有七十二賢人,兗州孔府有七十二走狗,真的是何其怪哉。”朱翊鈞站在午門前,看著陳列的整齊的墓碑和棺材,咬著後槽牙,惡狠狠的說道。

    凌雲翼把所有的狗墳都刨了出來,送到京師由陛下親自定奪,這些還帶著土的棺材和墓碑,彷彿有無數的冤魂環繞其上,正在歇斯底里的對著朱翊鈞這個大明皇帝憤怒的咆哮著,嘶吼著一樣。

    兗州孔府到底是如何影響山東地面的局勢?到了當地的朝廷命官,不看孔府的臉色做事,恐怕真的是寸步難行,這一個個墓碑和棺材,就是鐵證,他們在山東地面敢做到這種地步,可見其無法無天到了何種地步。

    馮保和張宏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個,陛下現在怒氣沖天。

    “把這些狗碑都拓印下來留存,而後把狗碑立在朝陽門外,鋪在快活碑林的地上,任人踐踏。”朱翊鈞負手而立,語氣冰冷的對著馮保交代著差事。

    “臣領旨。”馮保說話都不敢大聲,陛下生氣的時候,真的非常可怕,馮保生怕自己說話大聲,導致自己遭了無妄之災。

    “元輔。”朱翊鈞看向了呂調陽說道:“傳旨凌雲翼,將衍聖公府滿門抓拿入京問罪,但凡抵抗,格殺勿論。”

    “臣…遵旨。”呂調陽心裡打了個突突,這衍聖公府滿門入京是什麼下場,可想而知,陛下一定會痛下殺手。

    呂調陽本來想勸仁恕,可是他轉念一想,還是選擇了遵旨,這股邪火在陛下心裡環繞不散,恐怕會擰成個大疙瘩,到時候再想解開,難如登天,難不成真的讓天下士子承受這份怒火?

    趁著陛下的怒火還是僅僅針對衍聖公府,趕緊把衍聖公滿門抓來殺了平息怒火才是正途。

    “呸!什麼狗屁的衍聖公!孔聖人再世,怕是要被這幫孽障給活活氣死一遍,什麼玩意兒!”朱翊鈞一甩袖子離開了這排列整齊的狗碑和棺材。

    朱翊鈞曾經跟張居正說過,張居正即便是抱著最大的惡意去揣測賤儒,還是會高估了賤儒的下限,顯然朱翊鈞也犯了這樣的錯誤,他也低估了這幫人的惡。

    這狗權居然-->>
                                         
要大於人權,而且這種事堂而皇之的發生在了大明,而且不是個例,是山東普遍現象。

    張居正跟朱翊鈞說過,矯枉必過正,要推行矛盾說,必然要矯正當下務虛的風氣,那一定會影響到言路的通暢,而現在,要打衍聖公府,一定會打到孔子的身上。

    朱翊鈞已經不在乎了,他相信孔聖人活著,可以理解自己處置這幫不肖子孫的做法,甚至親自出手。

    朱翊鈞不是不讀書,孔子那些話,並不是教人壓迫和朘剝,但是封建禮教和儒學高度綁定在一起,朱翊鈞要糾正這種風力的時候,一定傷及孔聖人。

    孔聖人就是不滿意,也不能從土裡跳出來,但是儒學士會,朱翊鈞相信賤儒這個群體一定會竭盡全力的反對。

    王之誥的長子王夢麟帶著幾本雜報,以弟子的身份來到了萬士和的府中,萬士和卻讓他把雜報拿進去,把禮物放在門房,這就是謝絕了禮物。

    王夢麟終究不是萬士和的弟子,連門下都不是。

    萬士和不收的原因是王夢麟有個前刑部尚書的老爹王之誥,而王之誥的女婿是張居正的兒子,如果收了王夢麟這個徒弟,萬士和就成了張黨,而不是帝黨,雖然張黨和帝黨高度重合,但萬士和並不想把自己的身份複雜化。

    帝黨就是帝黨,作為帝黨,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這是帝黨和張黨的最大區別。

    王夢麟沒有徒弟的名頭,但他還是堅持以弟子見禮。

    “王世貞已經臭了,連士林都對對其為恐怖之不及,邸報已經刊登了十篇雄文,怒斥王世貞參與邪祟之事,一應石碑工部已經辦妥,送至太倉了。”王夢麟彙報了自己的任務進度,萬士和交代的事兒,已經徹底完成。

    三桃殺二士,果然是不二奇招,王世貞從主盟文壇魁首,立刻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臭名昭著了,王世貞千不該萬不該,碰邪祟這些事兒。

    “近來雜報都在說兗州孔府,萬太宰覺得會怎麼發展下去,儒學士恐怕不會坐視此事發生。”王夢麟不大看好陛下這次對孔府出手,得不到足夠的利益,還弄的一身腥,他試探性的說道:“以學生愚見,不如直接清丈,如果孔府仍然要違抗朝廷明旨,再懲戒也不遲,這次剁了狗爪子已經是極好的了。”

    “你也知道是愚見啊。”萬士和露出了一點笑容,搖頭說道:“你啊,矛盾說修煉不到家,還是得多讀多看,多想,就會明白陛下的這個作為,絕非一時激憤才如此下旨,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結果,陛下若是真的一時意氣之爭,就該昨日廷議下旨了。”

    “陛下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係,才如此抉擇,你呀,還是修煉不到家。”

    “啊?還請先生賜教。”王夢麟滿是疑慮,真心求教,他還以為政客都是冷血無情的,看到這樣的人間慘劇,也會下意識的去計較得失,這才是一個成熟的政客,但是看萬太宰的說法,是他王夢麟愚鈍了。

    萬士和坐直了身子,思索了片刻說道:“凌雲翼不恭順不是不忠心,不恭順在他雖然領了便宜行事的聖命,可是在殺人前,他沒有奏聞,而是做成了既成事實,這就是我說凌雲翼沒有恭順之心的地方,他明知道這樣做,會讓陛下陷入兩難的境界,必須要繼續進行,但凌雲翼還是這麼做了。”

    “可凌雲翼忠,忠不可言啊,他為了執行皇命,根本不顧及自己的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