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衣唱大風 作品

第64章 軍法


   第64章 軍法

   萬幸,事情遠沒到那一步。經歷了幾天的馴化,捱了鞭子的傢伙們立即訕笑著坐好,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這次,散在人群中的輔兵們沒有像以往那樣,發放完食物就離開,而是站在原地,不懷好意地笑著,看著百姓們狼吞虎嚥地吃。絕大多數人都是三口兩口把香噴噴的大餅塞進嘴裡吞嚥著,唯恐大王們臨時改變主意再搶回去,直到手裡只剩下最後一小塊,紛紛開始慢慢的咀嚼,半閉著眼睛細細品味著享受,讓口腔中分泌的大量唾液把食物自然而然地一點點送進食道,復才把油汪汪的手指舔了又舔,依然陶醉在意猶未盡的幸福之中。

   輔兵們開始講話了:“還想不想吃?”

   人群中頓時爆發出響徹雲霄的懇求聲。

   “你,你,你……”輔兵們開始用手點著剛才逐一仔細審視過的傢伙們,“到那邊去領!只要賣力氣幹活,好吃食管夠!”

   由東至西,被指到的“幸運兒”們陸續美滋滋地站起來,魚貫著向東南方,輔兵們手指的方向三三兩兩地行去。

   關盛雲用百姓們家裡搜出來平時捨不得要留著過年吃的白麵,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便得到了即將用來第一批次攻城的三千多炮灰團,現下還興高采烈、感激涕零的炮灰團。

   谷白樺在人群裡百無聊賴地溜達著,突然隱約聽到一陣嗚咽。人群嗡嗡的議論聲、咀嚼聲、吞嚥聲、被嗆到爆發出的劇烈的咳嗽聲……響成一片,這陣嗚咽很輕,簡直就類似於近乎無聲的抽泣。照理說,本該被嘈雜吞沒掉,但不知怎的,谷白樺突然覺得心頭一緊,隨即,彷彿周遭的聲音突然間都寂默下來,只有那聲啜泣,細細的,尖尖的,直直的扎入耳膜,直扎到他的心底。

   扭頭循聲望去,到處都是人,但谷白樺還是一眼便認出聲音來源。那是一個臉上塗抹了大把鍋灰的村姑,亂糟糟的頭髮蓬鬆著,沾了不少枯草葉,一個約莫六七歲樣子的娃半依在懷裡,閉著眼睛。村姑墊在娃頸下的手裡死死攥著半張麵餅的斷口處,另隻手拿著一小塊,不停的觸碰著娃蒼白的嘴唇,大滴大滴的淚水滴落在娃同樣髒兮兮的臉上,口裡喃喃地念著:“狗剩乖,狗剩吃白麵餅子哩,狗剩睜開眼瞅瞅,姐有餅子哩。”她的身旁,一個相貌猥瑣四五十歲的傢伙嘴巴還在蠕動著,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另半塊麵餅,連谷白樺趟過人群走到近前都沒察覺。

   情形不難判斷:爹孃不知怎的已經不在了,姐弟相依為命,弟弟快不行了,旁邊這個傢伙見輔兵已經走遠,便搶了姐姐的半張餅,無力反抗的姐姐除了啜泣,還能如何?

   殺人如麻的谷白樺那顆心,早就像玉龍雪山頂上的千年堅冰般頑固。但此刻,那些淚滴,竟彷彿一股燒得白熾的鐵水,滴到堅冰上,直透下去。起初只是一道細微的裂痕,突然的一剎那,這塊堅冰從中間碎開、崩裂、轉瞬之間轟然崩塌,化作晶瑩清冽的涓涓細流,汩汩而下,滋潤出束河古鎮旁那一片勃勃生機的爛漫山花。

   姑娘先是看到了身前的一雙牛皮戰靴,抬起頭便看到了鐵甲裙和左右斜挎著的兩把長刀,然後胸甲再往上,便是谷白樺的目光。

   冥冥中的天意。

   不知怎的,望著眼前的“賊人”,姑娘事後自己都奇怪為什麼當時心裡竟沒有一絲懼意,反而是一種安全感油然而生,彷彿一下子找到了依靠,緊繃的心頃刻間放鬆下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同樣是事後,谷白樺對取笑他的同伴們是這樣解釋的:“私娃子們莫笑。咱做的是刀頭上舔血的勾當,俺心裡知道,遲早是被人砍死在不知哪裡,在這以前,咱就砍別個。但那一刻,俺心裡突然有一種癢酥酥軟柔柔的感覺。這麼說吧,俺知道殺人不對,但做了那麼多,為了活命,還是要繼續做下去。那一刻,突然覺得,這半輩子應該可以做一件好事,去保護一個人,保護一個哪怕從來沒見過,但確實可以護得住的人。俺心裡明白,今天護了她,可能明天她還是會死。但如果就那麼走開,不說她現下便熬不過,往後這事一定會纏俺一輩子,活一天便會想起來,再也躲不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