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谷的寒夜 作品

第二十七章:我的名字,我的一生



                說起來,某一日我剪了腳指甲。

    如果單從這普通的話語來看,似乎只是平常得如同人有四肢一般必要的事情。

    但要是聯繫上我患有足部疾病一事,似乎我都對我自己肅然起敬了。

    我並非專業醫生,剪趾甲只能通過肉眼觀察被自己壓得麻痺的腳趾上,哪裡會有趾甲野蠻地擠入肉中。

    這途中有不少的血液噴濺,也有著超越了麻痺的痛感,最後只能草草剪完,留下傷口不了了之。

    還是說起來,我應該是很怕痛來著,但我卻在自我施虐,是我施虐所獲得的快感壓倒了我對痛覺的厭惡嗎?

    看著指甲刀上夾著血的肉沫,頗為興奮地將它掃開的我並未意識到前不久它還是我的一部分。

    它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才會自傷,才會以傷害自己為理由而生存?

    或許是因為,它也在施虐予我的途中獲得了無上快感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如果是這樣說的話,那人類這種生命的存在,是否就是為了那無上的施虐?

    每一個人在世界上存在,都是為了施虐他人,活著就是為了施虐其他的生命,不斷地傷害,不斷地讓他人感到卑屈,笑嘻嘻的看著他人步入深淵。

    我由衷的這樣認為。

    “嘔——”跪伏在地上嘔吐的時七撕扯著自己的臉,乾咳、乾嘔……痛苦在籠罩。

    是屬於自己,還是不屬於自己,時七不知道,他對心中之人的所想所得感到噁心,人和人之間的相處應該是友善的才對,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但可是,咦,咦?

    假設某一日自己有一位朋友,現在,我可以與他交好,但很顯然,我想要知道,我對他示好可以獲得什麼。

    如果我是因為一般的待人友善而對他示好,那很是奇妙的是,對他示好這種行為本身,就是對自己“待人友善”這個標籤的最大回報。

    可是我主觀上並非是想要通過這樣的行為來加固我身上的關鍵詞,但又可是在客觀上我做到了這樣的行為。

    可是,咦,咦?

    那麼說到底,我到底是認為自己“想要去交好他”來交好他,還是“想要通過交好他來告訴其他人我是個好人”,還是說我“雖然想要交好他但事實上我只是給自己帶來了好處”,還是說我“知道自己的行為會給自己帶來好處所以交好他”?

    一條很簡單且無限延伸的猜疑鏈,想要剪斷猜疑鏈的方法就是迴歸問題的本身,如果是我主觀上知道了“待人友善”這個標籤可以通過這種行為來加強,所以才去交好他,那麼我便是為惡,反之亦然。

    但可是,又不對,如果我交好他不但對他沒有壞處,還會幫了他,那我還是否為惡?

    那我的主觀行動影響到了他人的主觀行動,我是否為一種對他人的施虐?因為我是行為對他造成了影響,凌虐了他原本的想法,在泛廣義上我是否為施虐者?

    如果我不是施虐者,本次行為也不是施虐行為,那我想出如此多彎彎繞繞的想法是否為對我自己的一種施虐行為?

    “不是啊!”時七在四處無人的隱秘竹林中大吼:“思考的行為是有意義的行為,怎麼可能是施虐?”

    人如果沒有想法,沒有思想,便與野獸無異,可這何嘗不是一種從高位看向低位的施虐?

    你的想法、我的想法,都於任何的哲學不沾邊,對於正統的哲學論也是一種純粹的褻瀆,我們根本不可能產生任何能讓他人反思的思想,這難道不是哲學這種人造產物對我們的施虐嗎?

    反之,我的想法讓我自己的世界觀得到了動搖,讓我對自己所學所看的東西動搖,難道這不是一種對這些東西的施虐嗎?

    “你太偏激、太偏執了。”時七已經緩過了一口氣,從乾嘔之中脫離而出,對著不知道哪個方向,對著黑暗之中攤開著手:“我不認同你的想法,但我不反對。你的角度有你的角度的道理,但道理最終只是迴歸到了虛無的偏激之中。”

    我,怎麼,會,反對,我。

    “如果你就是我的話——”時七的發言被打斷了。

    我啊,我在自作聰明些什麼啊?我現在難道不是正因為戰勝了我的思想,沒有被我的思想所影響而沾沾自喜著嗎?

    讓我來抬頭看看吧。

    時七恍然注意到自己仍然沒有抬起頭,去看向自己眼前,是為什麼?不知道,所以抬頭吧。

    抬頭啊!抬頭啊!於是抬起了頭。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不可逾越不可言喻的黑暗。

    其實自己分明是能看見東西的,其實眼前的日光依然在照常運轉,竹子的輪廓,空氣的輪廓。觸手可及。觸手可及。

    可是伸出手去,卻看見眼前的黑暗搖身一變,虛幻之中長出了太現代的沙發,繼而是窗戶,繼而是雨夜,繼而是……

    舞動在不知何處的自己的手掌,咿,上面的紋路看得一清二楚,自己的大拇指稍短一些,其他的手指都是修長的東西。

    越過指尖,我只見雨滴的拍打,可其實這裡沒有窗戶吧,可這裡其實沒有雨滴吧。

    撐大自己的手掌,像一隻粉紅的蜘蛛,越撐越是紅豔。手掌其實也沒有的吧,低頭看一下自己吧。

    於是手掌消失了。

    穿著皮鞋的足尖,是在室內的皮鞋——欸?有這種東西嗎?所以其實在室內不應該穿皮鞋吧。

    可是不對不對,自己分明是在舞動著,為何足尖沒有隨之而動,這也是不復合邏輯的,所以其實舞動著的腳也是不存在的吧。

    我分明是在竹林裡吧,黑暗的輪廓被我輕輕的撫摸著,不消說,定然是我單方面的撫摸他。

    撲騰著掙扎跪地,摸索著大地,閉上了雙眼。

    睜開後,熟悉的竹林來到了眼睛的裡面,咿哈,熟悉的竹林!

    但很顯然我更熟悉那邊的房間吧。竹林,其實,我,只來過,一次,不是,嗎,閉上,別,我來過,很熟悉,不是的,房間也,啊。

    時七從我中掙扎出來,是徒勞無益功。

    哈哈,一種施虐行為。

    在沙石和泥土的混合物上翻滾撲騰著,時七手指痙攣著,全身也痙攣著,痙攣著無妄之災。

    “喂!那邊的人!你沒事吧?!”莫名其妙熟悉的聲音在時七的耳邊響起,由遠及近,伴隨著少女的奔跑聲。

    緊接著少女將衣服撕裂開一部分,將那些衣物塞到了時七的上下顎中間,防止時七咬傷自己的舌頭。

    接著檢查併發症,額頭、胸腔、四肢,在全部檢查完畢後少女輕舒了一口氣。

    是他人,是他人。時七突然直挺挺地僵硬著,隨後站立了起來。

    我已經回來了……?時七自行取出了嘴巴里的衣物,看著少女驚奇的表情,自己卻顫動了幾下臉頰:“又是你救了我,不知名的妖怪女士。”

    這少女正是第一天將他從竹林裡帶出去的今泉影狼。

    “我有見過你嗎?”影狼皺著眉頭,端詳了幾下這位突然轉好的“癲癇患者”。

    我為什麼要和她說話?因為我待人友善、平易近人、為人謙和嗎?我現在,到底是想要感謝她,還是想要藉著感謝她這個行為來寫好自己的標籤?

    假如我在此前並沒有認識到這一方面的事情,現在我認識到了,我覺得這是惡嗎?我覺得這是目的嗎?

    那我對我的行為是否是一種主觀意識上的施虐?

    時七沉默了些許,但只是心中沉默,他的言語已經伴隨著此前的思考迎刃而出:“在幾十天前我見過你啊,不過是在那個密林裡面,不過那個時候是晚上啦,那次也是你帶我出去的,妖怪女士。”

    “幾十天前?”影狼愣了一下,會跑到迷途竹林裡面迷路的人本就不多,還能在她跑去魔法森林裡面被她救了的人類更是鳳毛麟角,多重的條件篩選下,影狼很快就在記憶的閣樓中找到了時七的影子,但……

    影狼疑惑地伸出手指:“但你不長這樣吧?”

    時七愣了一下,下意識拍乾淨了身上的泥土:“是泥土的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