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暖不思 作品

第20章 奶鹽

    蘇稚杳回到御章府。
 

    距離上次回家, 已經過去整整一週。
 

    今晚再次踏進這裡,一塵不染的漢白玉浮雕牆,古色古香的青石階, 一切還是如舊的模樣, 她卻已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別墅裡昏暗, 只有過道和廚房的燈亮著,蘇稚杳走進時, 廚房裡的光也暗了。
 

    楊姨解下圍裙正準備下班, 剛出廚房就看見她立在光線晦澀的門廳間門, 身影單薄, 孤零零的。
 

    “杳杳回來了。”楊姨笑著走過去,見她換下的靴子沾了雪水,拿起玄關臺的鞋巾,彎腰去擦“明天回家吃飯嗎明早我去買些你愛吃的菜。”
 

    每回一到家裡, 蘇稚杳都覺得這裡冷冰冰的,比外面的天氣還冷,但楊姨總會笑吟吟地出來迎接她, 叫人暖心。
 

    蘇稚杳回以笑容, 解開大衣係扣脫下來“要練琴, 楊姨。”
 

    楊姨把擦乾淨的靴子整齊擺進鞋櫃,起身又去接她的大衣, 掛到衣帽架上“那自己要記得按時吃飯,天還冷著呢,再穿厚些。”
 

    蘇稚杳點頭, 再問“我爸爸在家嗎”
 

    “在的,蘇董在書房。”
 

    話落,楊姨輕聲, 特意多言了句“家裡就他一個人。”
 

    “好。”蘇稚杳笑了笑“您快回家吧,楊叔在外面等著呢。”
 

    楊姨離開後,蘇稚杳垂著眼,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裡默默站了很久,像是在感受最後的念想。
 

    萬丈迷津,唯有自渡。
 

    心意已決的那一秒,她毫不猶豫徑直上樓,敲開了主書房的門。
 

    中式書房掛著幾副字畫,純實木落地書架和書桌,很顯質感的厚重。
 

    蘇柏循聲,從幾份項目報告中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露出一絲詫異。
 

    但也只是短瞬。
 

    隨後他目光便自然而然地回到項目數據上,分心和她說話“回家了,爸爸還以為你要在滬城再待兩天。”
 

    蘇稚杳沒回答,輕步走到書桌前。
 

    半晌不聞她聲音,蘇柏再次抬頭,見她站著不動,於是擱下手頭工作,語氣寵愛“怎麼了是有什麼事要和爸爸說嗎”
 

    蘇稚杳自顧道“我去看過媽媽了。”
 

    蘇柏微愣,以往她從滬城回來,從不會同他講任何有關喬漪的事,這回她的反常,他生出幾分不安。
 

    “你媽媽她身體好嗎”他問。
 

    “媽媽很好,媽媽還說,被人欺負了,就要欺負回去。”不留思考的時間門,蘇稚杳叫他一聲“爸爸。”
 

    蘇柏下意識迎上她的目光,看見自己溫糯的小女兒,那一刻眼神透著無比的堅定。
 

    “媽媽在我生我之前,肯定也是個愛笑的小姑娘吧”
 

    蘇柏愣了下神,不因不由,沒有防備地被拉進遙遠的回憶裡“是啊,她”
 

    一剎那喉嚨緊縮,他出不了聲了。
 

    蘇稚杳再度開口,很平靜。
 

    是那種心死後,對所有都不再抱有希望的平靜。
 

    “您說為母則剛,是不是因為男人沒用”
 

    蘇柏眼底瞬地浮出異樣情緒,眉心擰出淺淺的川字,神情變得不自然“杳杳,我和你媽媽”
 

    蘇稚杳不想聽無謂的辯解,沒等他說完,徑自打斷道“我認真問您最後一遍,是不是一定要我嫁給程覺”
 

    話題太跳脫,蘇柏頓住好一會兒,才反應到她的問題。
 

    他握著的鋼筆放下來,鄭重地回答她“爸爸是為你好,杳杳,嫁進程家,你程伯伯和程伯母都會很疼你,後半輩子爸爸就能放心了。”
 

    “而且爸爸看得出,阿覺是真心喜歡你”
 

    “我知道了。”一個字都沒必要再聽,蘇稚杳深深吸氣“從今天起,我不會再回這裡住了。”
 

    蘇柏眉頭皺得更深,但還是很有耐心地勸她“再鬧脾氣也不能不回家。”
 

    “這是您的家,不是我的。”
 

    “什麼話,爸爸的家不就是你的家。”
 

    蘇稚杳自嘲地彎了下唇“從媽媽被接回滬城的第一天起,這兒在我心裡就已經不是家了。”
 

    蘇柏吃驚,後知後覺到情況的嚴重“是爸爸哪兒做的讓你不開心了嗎你說,爸爸以後注意。”
 

    蘇稚杳輕輕搖頭。
 

    過去她不聲不響,是總在盼著父親能變回曾經那樣,覺得母親只要在一天,生活就有回到最初的機會。
 

    但現實太狠心,明明白白讓她知道了,情感上的裂痕,不存在復原的可能。
 

    “您之前說,我永遠是您最疼愛的女兒,您這句話,辜負了我,也對不起溫竹音和蘇漫露。”
 

    蘇柏隱隱有所預感,慢慢直起腰背。
 

    吸頂軌道燈照得書房通亮,蘇稚杳的眼睛也被映得很明亮,眼中情感一清二楚“溫竹音是您戶口簿上的現任妻子,比起我,蘇家的親孫女,蘇漫露更名正言順。”
 

    意思明白到這程度,蘇柏不可能猜不到,她已經知道了蘇漫露的真實身世。
 

    其實那晚別墅的門虛掩著,她又突然整宿在外面聚會,蘇柏就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
 

    蘇柏反應不及,怔住片刻,而後倏地起身,實木椅摩擦地板拖出“滋拉”一道刺耳的嘲哳聲。
 

    “您不用為難,你們的家事,我不關心。”和他的震驚鮮明對比,蘇稚杳格外淡定。
 

    那張不經世故的清純臉蛋上,已經有了懂事到極致後的看開。
 

    她不輕不重道“我只是想搬出去,住在你們家,我挺累的,您在我和她們母女之間門周旋,也很累吧。”
 

    見她這般正經,蘇柏欲言又止。
 

    “明天,我就不回來了。”趁他措辭混亂,蘇稚杳一口氣把話說到底“謝謝您這麼多年的養育,不管是再婚前,還是再婚後。”
 

    越聽越像是要和他斷絕父女關係,蘇柏徹底急了,抬手示意她冷靜“好好好,杳杳,乖女兒”
 

    蘇柏退一步“你在這裡過得不舒服,爸爸明白,這樣好不好,爸爸把隔壁那棟別墅買下來,給你住,離得近,爸爸也安心。”
 

    “對不起,爸爸。”
 

    道歉不是為拒絕,而是,怕以後她用自己的手段解約,父女間門鬧得不好看。
 

    蘇稚杳成年了,一個成年人,只要她想,誰都管控不住她的人身自由,蘇柏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輩子都把她養在身邊管著,深思熟慮片刻,出於無奈,他重重嘆了口氣,繞開書桌,三兩步到蘇稚杳面前。
 

    他雙手溫柔地握住她肩膀,神情嚴肅地對她道“杳杳長大了,想自己住沒問題,告訴爸爸想住哪兒,爸爸確認過治安問題,就給你在喜歡的地方買套房子,女孩子,安全最重要。”
 

    蘇稚杳清楚,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今晚不說出個所以然,他是不會放她自己在外面住的。
 

    “永椿街。”蘇稚杳不動聲色說“離琴房近。”
 

    蘇柏鬆口氣,當時第一反應是,幸虧她還搭理自己“好,爸爸明天託人看看。”
 

    蘇稚杳不作聲響,眼底暗色被長睫掩蓋。
 

    永椿街近國貿主幹道,地標cbd中央商務中心,附近多為商用住宅,這裡的房子基本都是投資商置辦,用於升值,而非居住。
 

    蘇柏不會放心她在那樣的環境。
 

    一是投行那圈子太亂,他不想她有任何接觸的可能,首選一定是最新適合居住用途的房子,二是真正在永椿街上的房子本就不多。
 

    想一想,左右都只有梵璽大廈最適合。
 

    意料之內,翌日中午,蘇稚杳就接收到了梵璽官方投送的歡迎入住短信。
 

    公司高層正在研討重點項目,蘇柏抽不出空,全權託總助置辦,總助辦事效率高,不出一上午便完成購置,並電話告知她,屋室在梵璽大廈鳳凰層,可隨時入住,房產所有權證書和房屋贈與書會在公證後交到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