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今宵一曲與君上青天
太學的學正九品,博士八品,司業是六品。
按理說開慶功宴時,這司業應該在大慶殿見過趙檉,可那段時間他並不在東京,去了應天府督學,未參加宴會。
不過身為一名正六品官員,倒也可能在旁處見過,未必直面,或許只是側身背影,或許遠遠瞥過。
司業此刻就是這種感覺,他覺得自己之前肯定在哪裡見過這狂生,感覺有些熟悉,卻一時半刻又想不起來是誰。
這時謄案後的書筆道:“上臺士子過來留名。”
趙檉搖頭:“先不忙留名,作了詩再說。”
書筆自也聽到用腳寫詩之事,看他不肯記錄姓名,望向後面司業。
司業正在心中疑惑,便點了點頭:“讓他先作詩!”
一旁學正立刻低聲道:“司業,這不合規矩。”
司業皺眉道:“無妨,作得好他自會留名,倘作得不好,再詢問懲治。”
學正道:“這狂生怎會做得好,我看他原本不敢上臺,礙於面子不想道歉才走了上來,眼下不過是矯揉造作,裝腔作勢罷了。”
司業道:“且先做了再說。”
書筆那邊得了回覆,便衝趙檉道:“士子作詩。”
趙檉看著臺下,眾人正瞪眼瞅他,他笑道:“中秋詩詞古來甚多,難出新意,我今日便填一首曲好了。”
此言一出,臺下一片譁然,便是臺上的太學博士們也都面面相覷。
那學正更道:“曲?曲怎能登大雅,我看這狂生根本就是故意搗亂,譁眾取寵!”
司業搖頭道:“既是詩會,曲自是可行。”
詩其實是一種文學體裁的概稱,並不單指絕句律詩古言。
而詞、曲、短歌、短賦等,全都可以稱之為詩。
所以詩會,不單可以寫律絕樂府,也可以填詞,填曲,甚至可以寫簡短的駢四儷六小文。
臺下這時有士子喊道:“這位兄臺做令兒還是套曲?”
令和套曲都是清曲,沒有動作、說白,只供清唱吟詠之用。
令是以一支曲子為獨立,小令可以合併相同曲牌為大令,又叫帶過曲。
而套曲則是由若干不同曲牌的曲子組成一套,抒發同一種風景事物情感。
這種清曲,基本不進戲內做唱詞,和戲內那種許多牌子串起來,唱說不同事情的大麴有區別。
清曲每個曲牌下極少做增添字數,大抵按照固定字格來。
除了韻律使用和詞不同之外,就是措辭更加通俗直白,雅俗共賞,更能被人聽懂,嬉笑怒罵更加順暢。
但也正因為曲的言語通俗直白,就是尋常百姓都能聽懂,所以學正才言不登大雅,認為百姓都能聽懂的東西,大抵不算高深。
但從流傳角度來說,一首好曲於當世的流傳,其實是要高過詞的。
畢竟詞多流於上層士大夫,限於人數,而曲更流於市井,聽到的人更多,更通俗易懂。
至於宋曲後世流傳不及詞,只是因為本朝尚詞,士大夫追捧,刻意與黎庶拉開距離。
正如唐朝尚律絕古詩,所以唐詞後世流傳不多,元也一樣,元尚曲,所以元詞後世便少。
這種清曲還有個名字,民間多稱之為散曲。
趙檉看那喊話的士子,笑道:“就填一令吧。”
下面那名士子聞言叫好,顯是對曲情有獨鍾。
嚴士子等人卻是緊皺眉頭,身為太學生,讀書十幾二十年,也都瞭解清曲這種東西,甚至也寫過,不過沒人能寫好。
只因為曲這東西不但要讀書人能聽明白,老百姓也得明白,須通俗易懂,這對整天之乎者也,做典故文章的學生來說,實在是有些擰巴。
所以寫出的曲往往不倫不類,說詞不詞,說曲不曲,頗有些四不像感覺。
下面那士子又喊道:“兄臺做個什麼牌子?”
趙檉道:“就做一首折桂令好了。”
那士子聞言眼睛發亮,連聲道好。
原是這折桂令的曲牌子是由唐詞牌演變而來,又名“秋風
趙檉回頭瞧了眼後面太學官員,只見個個神色複雜,不由微微一笑,心中暗道,雲莊先生,得罪了。
隨後他抬頭望向夜空圓月,開口吟誦:
一輪飛鏡誰磨?照徹乾坤,印透山河。
玉露泠泠,洗秋空銀漢無波,比常夜清光更多,盡無礙桂影婆娑。
老子高歌,為問嫦娥,良夜懨懨,不醉如何?
短短几句,一首折桂令中秋作完,一幅似夢似幻,半是豪放,半是荒誕的畫面躍然所有人腦中。
臺上針落可聞,臺下鴉雀無聲。
好半晌,司業才回過神兒來,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自語道:“好啊,真好,就是這個味道,這才是曲子應有的味道啊!”
諸博士也都從這曲子的意境裡出來,彼此相望,無不神色震動,居然能有人把曲子做到如此程度,這豈不是,豈不是……
此刻他們心中都有個想法,但誰都不敢說出來,倘若曲子能做成這樣,豈不是可以和詞爭鋒?一較高下!
誰都不敢說,誰心裡都不肯承認,畢竟詞才是當下主流,甚至一度被加到科舉之中,士大夫們都寫詞,又有幾個寫曲的?說出這種話實在是太得罪人,尤其是得罪那些當世的詞作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