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花開花謝終有時

（番外是獨立成篇的，關聯不大，這章小虐後甜，不喜勿看，別因此怒評。）

塗山家那隻萬里挑一的九尾神狐，命途多舛，數度重傷，好在良人相伴，多行善事，精心保養下得享萬年壽命，終歸要走到羽化之日。

這近萬年間，為保一家圓滿，頻婆丹已消耗完。

他在青丘家中存了一地庫的青梅酒。從三年前發覺自己身體衰弱時就開始存了。

小夭端了一碗藥，嘗試以口渡藥餵給昏迷的璟，儘管如此，他已經喝不下了，藥汁順著嘴角流下，小夭拿著帕子為他擦拭，這狐狸最愛乾淨了。

“璟，不要丟下我，你答應過永遠不會捨棄我，不會離開我的！”小夭看著愛人蒼白的面容，無聲無息的，她再也壓抑不住哽咽，伏在璟身上哀求。

璟似乎察覺到她的悲傷，悠悠醒轉，他艱難地抬起手，摸摸她的頭。

小夭驚喜地感受著他的安撫，撐起身不壓著他，貪戀地看向那雙會流淌出愛意的眼眸。

璟的手掌移到她淚水漣漣的臉龐上，他的手有些無力，有些涼，有些抖，他溫柔地撫她的臉頰，微涼的指尖眷戀地一寸寸撫著愛人的臉頰，小夭將暖乎乎的手覆在他骨節分明的手背上。

“璟，你別走好不好？我害怕一個人，你去哪裡都帶著我好不好？”她心酸哀求道。

“小夭，別難過，花開花謝終有時。

這一生能與你相伴相守，我已心滿意足再無遺憾。羽化以後，雖然我無法再和你說話，雖然你看不見我，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

我唯一的心願，是你安好。答應我，你要好好的，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照顧自己。”

“我聽你的話，我好好的……”

“小夭，我愛你。”璟說完這句話，眼睛緩緩合上，手脫力掉下。

“璟，別走！我去何處能尋到你？！璟！璟！璟！哇嗚……”小夭一聲悲呼，抱著沒有呼吸的璟痛哭不已。

璟陪著小夭送走了許多故人，小夭的母親、黃帝、白帝、瑲玹、阿念、左耳、苗圃……如今，她送走了璟，以後，沒有璟了。

小夭不願意接受失去璟的事實，她鑽進被窩裡，挨著璟，臉頰貼著他瘦削枯槁的臉頰，輕輕地吻他。喃喃低語：“璟，你去哪裡了？帶上我，好不好？”

塗山璟的魂魄在塗山璟的肉身旁看著小夭，他試了很多次，想回到那具身體裡，想擁抱小夭，想為她拭淚，想回應她的吻，可是做不到。無論他如何努力那具瘦削的身體都無法做出任何動作，他靜默地坐在一旁，用透明的手在空氣中溫柔地撫小夭的頭，溫柔地安慰她，可是徒勞。

璟的身體逐漸變涼，小夭努力地抱緊他，試圖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她的淚珠濡溼了他的衣領。

“你以為我很堅強嗎？其實我很脆弱的，我知道人生終有告別，可是璟，我沒有辦法不難受。哇嗚……”小夭又一聲悲呼。

屋外塗山璟和小夭的五個孩子和女婿兒媳十個人，加上塗山瑱、軒轅雲舒，和一眾孫輩，齊刷刷跪了一地。

塗山明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蓐收緊緊抱住她才不致暈倒。

塗山明華哀哀哭泣，額頭觸地，塗山明裕摟住她，他說：“半夏，哥哥在呢，爹爹交代過讓我們要安慰孃親，陪著孃親。”

胡妤墨跪在明儒旁邊，一手拍著他的顫動的肩膀撫慰，一手默默地拭自己的淚。

塗山明裕擔心母親，率先站起進屋去看，其餘人也跟著起身進屋，他們其實無法接受自己的父親永遠地離開了他們。

只見小夭躺在被窩裡抱著璟悲哭。璟的命燈已然熄滅。

兒孫們跪在床前，哭泣聲動地而來。

小夭不想理任何人，她兀自抱緊了璟，止住自己的哭腔，閉上眼睛。

“夜深了，你們回自己屋裡去，我和你們爹爹要歇息了。”小夭說。

“孃親……”明裕哽咽著想說什麼。

“回去吧，明日再來請安。”

大家悄悄退了出去，卻也不敢回房，只好守在外邊。

小夭抱著璟，努力地溫暖他，他卻越來越涼。小夭拿出狐絨毯、將她和他裹在一起，狐絨毯是璟用自己真身上的毛髮做的，凝聚了靈力，即使他身死魂消，也依然如他的擁抱一般能溫暖她。

小夭將頭埋在璟的頸窩裡，感受著他微弱的餘溫，他只有心窩處還有溫度未散。“璟，我聽你的話，好好照顧自己，你可不可以，讓我知道去哪裡找你，若有來生，我還要和你在一起。”小夭說著說著，又哭起來，哭得幾乎斷氣，她哭到伏在床沿乾嘔，胃都快被嘔出來。

璟的魂魄看得很著急，他很心痛，又碰不到她。

“小夭，小夭，乖乖的，不哭。”璟拼命地想抱住她，安慰她，他覺得自己死時都沒有這麼難受。

聽見母親的哭聲，塗山明裕從外面輕手輕腳走進來，他半跪在母親面前，輕輕地像擁抱妹妹那樣把母親攬在懷裡。

“孃親，爹爹最是疼愛您，他見您如此難受，會心痛的。”

塗山明裕的長相和璟有七八分相似，他輕拍後背的動作讓小夭有一瞬間的失神，若不是璟在旁邊冷冰冰地躺著，她甚至以為擁抱自己的是璟。

璟的魂魄頓時對這個兒子生出了讚賞。

塗山明裕說：“爹爹自小教導我們，無論何時都要保護好家裡的女子，孃親，別怕，我們會保護你，如爹爹所願那般。”

冥界忘川河畔，奈何橋前，孟婆的小屋亙古屹立，門前有一個很大的瓦罐，白紙黑字寫著“孟婆湯”三字。

塗山璟在忘川河畔煢煢孑立，孟婆對塗山璟說：“塗山璟，凡到此處，無論是誰，都需飲了孟婆湯才能過奈何橋，渡忘川，入六道輪迴，你為何不飲？”

“飲了孟婆湯，便忘卻前塵，璟不願忘卻前塵，請問長者，可有法可解？”

孟婆說：“真是個痴兒！”

頓了片刻，她又問：“塗山璟，你不喝孟婆湯，不渡忘川，是為了西陵玖瑤？”

“是。”

孟婆說：“你不喝也可以，留在忘川河畔，幫我幹活，不入輪迴，在此等她十年，等她來了，你們就能再見了。”

“十年？怎會只有十年？”

孟婆說：“西陵玖瑤的生父殺戮過重，她受其生身父母所累，壽元本沒有這麼長的，三百餘歲時梅林本已殞命，是那九命相柳以命換命強將她帶了回去；四百餘歲時又自己把自己險毒死一回，相柳又舍一命救回，得虧她有那麼一個命多的朋友；好在她一生修醫書，救了無數人命，自己積累了福報，後又得了頻婆果，這才能享萬年仙壽。”

“她有駐顏花，我走時，她尚且康健，容顏依舊清麗，怎會只有十年？”

孟婆說：“你生前對她萬般寵愛，你走後她便會有多傷心，漫長餘生對她而言是長夜漫漫，孤衾難眠。”

“請問長者，可有辦法能讓我回去？”

孟婆搖了搖頭，說：“你這一世壽元已盡，回不去了。”

璟頹然地蹲在忘川河畔，看著川流不息的忘川水，紅豔的彼岸花延綿不絕，看得人眼睛疼，他閉目思索著該如何。

孟婆走開去忙自己的事了，到收工時，她又走過來，說：“塗山璟，你若非要強求，也不是全無辦法。”

塗山璟眼前一亮，抬頭看向孟婆，她說：“也罷，世間如你這般痴情的男子不多，我給你指兩條路。第一條，託夢給你的後代，讓他們將你的靈體送去不死國，不死草覆蓋，巫師用不死咒可使你三日復生，但是這不是白得的，會用你下一世的壽元去續，續了之後你們繼續等窮桑樹結果，不一定能等到，等到了也不一定爭得到。第二條，你在此等她十年，在此地重逢，一起入輪迴，投生到同一處，結下一世情緣。”

不死國的復活原理，有不死草、不死樹、不死藥；壽元已盡的，用下一世的壽元去續；意外身故的，修補被切斷的壽元，粘合。

塗山璟無法忍受讓小夭在喪偶之痛中傷心十年，毅然選擇了第一條路。

塗山明玥哭倒人懷，眼淚流不盡，蓐收安撫了許久，這回真的怎麼哄都哄不好，喪親之痛，太痛了；安慰了很久很久，她才平靜下來。

第一夜沒有人敢睡覺，塗山璟一直沒尋到機會託夢，黎明之前，蓐收有半柱香的時間伏案打盹，夢見塗山璟對他說：“蓐收，送我去不死國！”

蓐收清醒後，對小夭說了夢境之事，將塗山璟的靈體送上崑崙山，被不死國的巫師接走。

自塗山璟被送走，小夭每日在一心園門前，翹首以盼，盼她那個乘鶴的青衫郎君回來，他一定會回來，如同那年在玉山上那樣，立在白鶴背上，撞入自己的眼簾。

還陽之後，塗山璟不捨晝夜，策狸狸飛往青丘，家門將近，看見一心園門前，白衣女子倚門翹首，白鶴將落地，塗山璟迫不及待地躍下鶴背，奔向前與小夭緊緊相擁，深情地熱吻痴纏，親吻她溫熱的臉頰，和哭紅了的眼。

他用靈力維持著與她一樣年輕的外表，再一次失而復得的擁抱，讓小夭悽惶痛苦的心再次舒展，似真似幻，你是真的嗎？真的是我的璟回來了嗎？

塗山璟說：“小夭，久等了，我回來了，我們再也不分開。”

小夭摸著塗山璟的臉問：“璟！是真的嗎？”

塗山璟堅定地說：“是真的！”

“你不要再丟下我了，如果…你再這樣…我…唔……”小夭臉上掛著淚痕，語不成句，再一次被封住唇瓣。

塗山璟心裡想，我選擇了挪用下一世的壽元，這一世必不會再舍你而去，會守著你；沒有離別之苦的摧折，小夭也不至於只餘十年，我們一起等窮桑樹結果，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塗山璟歸來之後，對家人說了與孟婆在冥界的對話，蓐收和塗山明玥聽在耳中。

回到泑山，蓐收撫著塗山明玥的臉，說：“玥兒，你我也終將走到生命盡頭，你想要去不死國延續這一世，還是要下一世？”

塗山明玥說：“要下一世。我更喜歡我年輕時的容顏，如今紅顏舊，不好看了……”

蓐收真誠地說：“誰說不好看？你無論何時，都是最好看的。”

情人眼裡出西施，塗山明玥笑了，雖然他們靈力深厚，都能維持著相對年輕的外貌，但是他們知道自己終將老去，花開花謝終有時。

瑲玹退位之後，王位禪讓給高辛星辭，這個時代，是王位禪讓制，賢能者居，並非父死子繼的世襲制。

高辛星辭的王后是塗山寧，二人屬四代旁系親戚，不違倫常法令。高辛星辭和他的太外爺高辛少昊一樣，鐵血手腕，後宮只有塗山寧一人。塗山寧是根正苗紅的將門之女，戰神血脈，有九尾狐的專一執著，亦有將門虎女的霸氣果決；少年帝后互相扶持。

蓐收和塗山明玥，是當今天子的岳丈岳母，暮年隱居泑山，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二人帶著大黃和小黃去不周山的寒暑水邊散步，明玥說：“該郎，若將來我們身歸混沌，大黃和小黃怎麼辦？”

蓐收說：“放歸不周山。”

他們在第一次擁抱的那塊大石頭上相擁，塗山明玥笑說：“第一回，你完全不敢動，手都不敢碰到我。若是我不夠主動，當今王后都沒法兒出生。”

蓐收說：“玥兒，以後，我追著你。”

蓐收和塗山明玥的手腕上繫著英招從月老身上揪來的紅繩，也不知道有用無用，但終歸是讓月老將來能在茫茫眾生中辨認出他們來，知道他曾許過一諾。

至於塗山璟和小夭有沒有等到窮桑果？每個人心中自有答案，覺得有，便是有，覺得無，便是無，心誠則靈。

人生終有告別，惜時，莫負韶華。

行文至此，落筆而終！【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