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40章 第 40 章

 燕國公聽說長子帶著媳婦去逛廟會,著實愣了半晌,這不太像是燕翎幹出來的事,遙想當初寧宣不願嫁他的消息傳來國公府,燕翎就差沒把“求之不得”四個字寫在臉上,後來娶寧晏,也是不情不願做出的抉擇,如今倒知道哄媳婦了,稀奇。

 徐氏笑著接過話茬,“受了涼著實得捂著些,待出一身汗便好了。”

 寧晏順著徐氏的話頭,“正是如此。”

 國公爺回過神來,看著她嘆了一聲,“原是有一樁事要吩咐你,你既是身子不舒服,便罷了。”

 寧晏含笑施禮,“父親這話折煞了兒媳,一點小病不足掛齒,家裡事大。”在燕家掌舵者面前,她不會蠢到推脫家務,顯得她擔不住事。

 國公爺很欣賞她的態度,漸而臉色凝重地將三老爺的事給交待了,“你三嬸性子急,這事你去當個中間人,把它處置好。”

 寧晏聽完,內心冷笑,依著她的性子,就該將那老色胚送去和尚廟,狠狠收拾一番,可她也曉得,這不可能,一個奴婢是沒資格跟家中主子論公道的,世道如此,況且,燕家也不是她能夠做主的。

 “兒媳明白了。”

 正要退下,對面的秦氏卻陡然開了口,語氣含著忐忑,“父親,嫂嫂身子不舒服,興許也認不全三房的人,要不乾脆兒媳跑一趟,這樁事不難處置,兒媳已想好如何息事寧人了。”

 秦氏大著膽子攬事也是有緣故的,上回她裝病偷懶,葬禮的事吃了虧,這回也學聰明瞭,想在國公爺面前表現表現,不想再給寧晏出風頭的機會。

 國公爺念著多去一人也沒什麼,也不好駁了秦氏的面子,便頷首,“成,你們一起過去。”

 寧晏倒是無可無不可,這本是吃力不討好的事,秦氏慣會逞威風,愛擺當家主母姿態,得罪人的活計讓秦氏去做好了。

 國公爺又與三老夫人葛氏道,“弟妹回去,事情還是得好好商量,切莫喊打喊殺,成何體統,此外,我會斷老三一年的月例,他也四十多歲的人了,總要點人情面子,沒了銀子看他如何在外頭花天酒地,也該要長長記性了。”

 “等夜裡,我再喚他過來,狠狠訓他一頓!”

 葛氏一聽要少一份月例,心倏忽便揪住了,“兄長”

 國公爺頭疼地擺擺手,“行了行了,快些將事兒處置了,也省的鬧得難堪。”

 葛氏只得將一肚子話嚥下,興致缺缺地看了秦氏一眼,二人打頭先往外走,寧晏落後兩步,行至屏風處時,忽的停住步子,扭頭折了回來。

 廊廡外秦氏走出數步不見寧晏跟來,大約猜到寧晏還在裡面說什麼,心裡就有些不爽快,生怕寧晏問了什麼她不知道的,或有了旁的主意,這會兒跟進去也不體面,葛氏見她神色踟躕,扯了扯她的袖子,

 “行了,你父親既然許你一道過去,咱們拿主意便是。”這是想把寧晏撇開的意思。

 秦氏不放心地往窗欞內望了一眼,只得跟著她先行離開。

 這廂國公爺正與徐氏私語,瞥見寧晏退回來,笑道,“翎哥兒媳婦還有何事?”

 寧晏落落大方問道,“父親,人留還是不留?”

 她有自己一套行事準則,但行事之前,她需要摸清上峰的心思。

 國公爺眉峰皺起,看向身側的妻子。

 徐氏苦笑道,“論理,她也是半個家生子,清清白白的姑娘,不能不給她一個交代,省的寒了下人的心,可若就這麼收了房,讓旁人以為咱們國公府枉顧禮法家規也是萬萬不成的,終究是喪葬上惹出的事,不體面,若能有個兩全的法子便是最好。”

 國公爺露出贊同之色,他是個大丈夫,碰過的女人總歸要負責,“不能將人弄走了,設法

 迴旋處置此事。”

 寧晏摸清楚當家的主君與主母的心思,便有數了,再次屈膝,“兒媳明白了。”語氣篤定而乾脆,旋即離開。

 國公爺看著她溫恭秀逸的身影,愣了愣。

 寧晏傳遞給他的訊息是,只要他給個指示,寧晏便可辦到。

 除了燕翎外,已經很多年沒有人能讓他生出信任的感覺。

 國公爺露出意味深長的笑,“這老大媳婦有些意思。”

 徐氏笑瞥他一眼,故意酸溜溜笑話他,“國公爺眼裡可別只有老大媳婦,這老二老三媳婦可也都是您自個兒挑的,”

 國公爺聞言頓時老臉發躁,“哈哈,哪裡哪裡,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還能偏著誰不成?再說了,翎哥兒是長兄有擔當,再有宮裡的主子替他做主,根本輪不到我費心,我這不,一直擔心底下幾個?”這是生怕妻子吃味的心思。

 徐氏卻曉得,國公爺擔心底下幾個沒錯,論喜歡,燕翎才是他心頭肉。

 國公爺當年混跡邊關,不服家中管教,生生拖到二十七歲立了大功,才娶了長公主進門,而立之年方得了燕翎這個長子,視若珍寶,屎尿他都是捧著的,此事在京城傳為美談,長公主故去後,這個兒子更是他眼珠子,這麼多年來,他們父子倆默契有加,是旁人無論如何都插不進去的。

 徐氏柔身靠了過來,替他捏著肩頸慣常酸脹那一處,起先不輕不重揉捏著,一會兒又故意使一些力,“瓚哥兒性子溫吞,璟哥兒又跳脫,沒幾分心思在功課上,國公爺您得費心管教才成,翎哥兒是不用說的,珺哥兒自個兒長進,習書十分刻苦,照這麼下去,反倒是我這兩個潑皮將來無法自立門戶,妾身這是日日愁心。”

 國公爺長嘆一聲,伸出粗糲的手掌覆在她手背,用力握了握,“我本有意向陛下討個封蔭來,瓚哥兒是哥哥,自然先輪到他,但這話你別透露出去,我看他最近很是用功,再試一次,若還是考不上,我便跟陛下求旨,總歸在六部九卿給他安置個官職。”

 “那璟哥兒呢?”燕璟遊手好閒,整日只顧呼朋喚友,這才是徐氏最擔心的。

 國公爺這下眉頭皺得深深的,“璟哥兒沒有瓚哥兒的定力,若瓚哥兒這回考中,蔭官便可留給璟哥兒,若不能,我只能將璟哥兒帶去軍中。”

 徐氏沉默了,心中雖不喜,卻也知是無可奈何的法子,誰叫兩個兔崽子不爭氣,但凡有燕翎半點能耐,她也不必費心了。

 得了國公爺準話,徐氏漸而露出笑容,

 “說來家中的事也該翎哥兒媳婦來操持了,年關將近,是最忙碌之時,回頭我尋個機會便開了這口。”

 妻子明事理是最好不過,國公爺扭頭瞥著她,“老二媳婦那邊說好了?”

 徐氏心中發苦,面上卻鎮定,“這個家輪不到她做主,她高興也得受著,不高興也得受著,”

 國公爺頷首,“我若開口,她必定委屈,以為我當公爹的偏袒老大媳婦,你去好好跟她說,讓她該退便退下來,家裡也不會虧待她。”這件事徐氏出面最為穩妥。

 徐氏笑著應下了。

 這廂寧晏隨著葛氏和秦氏一路往西府走。

 半路,葛氏就顧著與秦氏商議如何制住那丫鬟,壓根看都不看寧晏一眼,葛氏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上回寧晏在二房立了威,惹得二房老夫人與她控訴了許久,直道寧晏心眼黑,葛氏便有些不服氣,一個十六歲的黃毛丫頭想做她們的主,門都沒有。

 寧晏落後二人數步,輕輕招來如霜,交待數句,如霜折去了總管房,寧晏方帶著如月跟上葛氏等人步伐。

 一行人到了葛氏的清芷園,隔著一片白牆黑瓦披著簇簇秋紫藤的院頭,便聽得裡頭傳來嘶聲力竭的哭,還夾雜著一年輕姑娘清脆的斥聲,場面有些混亂

 葛氏在院外聽得那丫鬟敢駁自己女兒,氣得三步當兩步衝了進去,扒在門口便喝道,“你個小娼婦,敢這麼跟家裡大小姐說話,不就是被睡了嗎?還睡出底氣了是嗎?”

 那丫鬟聽得葛氏潑辣的破鑼嗓子,嚇得一哆嗦,連忙止了聲。

 寧晏聽得這話,卻皺了皺眉,哪有當家主母如此口無遮攔,還有這麼多晚輩在場呢,她本以為寧家夠沒規矩了,不成想這二房與三房竟也好不到哪裡去。

 心中嫌惡,面上卻不顯,與秦氏一前一後跨入院門,只見一穿著杏色比甲的女婢顫顫跪在院中,三個婆子手執掃帚看守著她,她身上的比甲被扯破了,只有一身粉色的裙衫裹著,在這樣寒冬臘月裡顯得單薄,她抱著雙臂冷得瑟瑟發抖,面龐淚痕交織,頭髮凌亂,紅唇哭過豔豔的,隱約瞧出有幾分美貌,發現門口來了人,當即止了哭聲,吸了吸鼻子,只打量著寧晏二人不敢吱聲。

 廊廡下還站著一年輕婦人與一少女,少女生得眉目周正,大約十四五歲的年紀,明顯有幾分稚嫩,她望見寧晏與秦氏一同行來,先規規矩矩朝寧晏施了一禮,又朝秦氏屈膝,

 “見過兩位嫂嫂。”旋即便退去一旁。

 年輕婦人便靦腆許多,柔柔弱弱露出一笑,寧晏知她是三房長媳餘氏,而那少女則是葛氏嫡親的女兒燕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