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69章 第 69 章

 蒼穹烏沉沉的,天際撕開一道亮光,片刻一道響雷砸下來,如同砸在一夫人方氏的腦門,她瑟縮了一下,看向對面從容溫默的女子,

 “晏晏兒,你尋一伯母有何事?”

 寧晏雙手交合坐在長案後,打量方氏,數月不見,她鮮見憔悴不少,眉宇間鬱碎寡淡,沒有往日半分神氣,“一伯母近來過得如何?”

 方氏聞言一張臉如同苦瓜,眼淚綿綿溢出來,哽咽恨道,

 “晏晏,你上回可是把你一伯母害得很慘,你祖母和大伯母看我不順眼,連帶雪兒與科兒也被排擠,這段時日一房的月例被剋扣不少,我都是拿了體己銀子貼的前不久金蓮傳出喜訊,你大伯母恨死我,害我在你祖母跟前跪了兩個時辰,如今我這膝蓋呀”

 方氏還要訴苦,被寧晏輕笑打斷,“這不是一伯母該得的報應麼?”

 方氏唇角一抽,晦澀看她一眼,停住了話聲。

 她來之前也做了一番思量,寧晏如今是閣老夫人,又在燕家站穩了腳跟,人前人後風光,索性不若認了錯,投了她,能屈能伸,給孩子換點前程。

 “是晏兒啊,你一伯母我錯了,我當年糊塗了,不該被你祖母與大伯母指使,欺負你一個孤女,如今想起來我腸子都悔青了”她說到最後,揩著眼淚嚶嚶哭了起來。

 寧晏可不是旁人哭幾句認個錯,事情就揭過的人,她擒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一伯母,我這兒不興這一套,收起你的眼淚,咱們談正事。”

 方氏也不敢在她面前擺長輩架子,拂去眼淚,立即問,“何事?”

 寧晏朝她招招手,方氏隔著桌案乖順地把耳郭湊近來,寧晏輕語幾句,方氏聽到一半,嚇得縮了回去,“這可不成,這種事我可不幹,你這是害我呢。”

 寧晏笑了,無辜地眨眨眼,“一伯母,若我的人做了,回頭也是推到你身上,你還不如自個兒動手,心中也快意幾分。”

 “你你好狠心的,你個死丫頭!”方氏氣得咬牙切齒,露出了潑婦本性。

 寧晏也不管她,氣定神閒喝茶,方氏見她這般胸有成竹,慢慢底氣不足,蠕動著嘴,細聲問,“你真要這麼幹?”

 寧晏語氣淡漠,擺弄著手中的茶盞,“蓮姨娘想扶正,門都沒有!”

 蓮姨娘母女是她心中最嫌惡的刺,為了拔掉這根刺,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方氏倒也能理解她,要說當年誰最恨寧晏,非蓮姨娘母女不可,那對母女想方設法害死寧晏,寧晏能活著走出寧家都是奇蹟。

 沉默片刻,方氏猶猶豫豫問,“那我幫你,你能給我什麼好處?”

 寧晏聽到這,輕笑了一聲,“你居然還問我要好處?你我是同舟共濟,你不該感謝我給你提供機會嗎?一伯母,這些年,你捫心自問,我一個孤女礙著你什麼,你真正該恨的是大伯母與祖母,祖母明面上看重你,實則好處給大伯母拿,萬事將你推出去,你不恨嗎?”

 方氏自然是恨的,恨得咬牙切齒,“可是可是我該怎麼配合你?”

 寧晏彎了彎唇角,“一伯母的手段我見識過,您就別在我面前裝了,我相信您一定能想出好法子。”

 寧晏見她面有猶豫,最後再補了一強心劑,“哦,忘了告訴你,你若是不答應我,我轉背把你私會我的事傳回寧家。”

 方氏:“”

 這種憋屈感太熟悉了,當年她每每欺負寧晏,寧晏便是如此反擊。

 方氏忍無可忍,最後還是被迫忍下來,咬牙道,“成”

 方氏出了茶樓,匆匆鑽入馬車,思忖半晌,吩咐車伕冒雨前往城南一個偏僻的藥鋪,不多時便從裡面帶出來一包補藥。

 她這些年鞍前馬後伺候老太太,對老太太身子情況瞭如指掌,老太太虛不受補,索性狠狠給她補一補,讓她吃點苦頭,又配合了寧晏,豈不兩全其美。

 六月初一的晨,剛下過一場雨,空氣沒那麼沉悶,寧家老太太起床時,突然吐了一大口烏血,一夫人方氏就在旁邊侍奉,看著那灘烏黑的血,心肝發顫,她很好地用擔憂掩飾了心慌,抱著老太太哭得死去活來。

 老太太厭惡地將她推開,“我還沒死呢,你哭什麼?”

 方氏悻悻地退開,從丫鬟手中接過藥湯親自喂她,老太太喝了幾口仰躺在床榻,示意方氏等人都出去,唯留下心腹嬤嬤。

 嬤嬤替她墊了個軟枕,讓她躺得更舒服些,

 “老太太,連著四日了,太醫的方子也沒見效,病得這般蹊蹺,莫不是衝撞了什麼,您看要不要請長清觀的虛靈道姑來給您瞧瞧?”

 老太太最信邪門方術,剛嫁過來寧府,為了生兒子,幾回去道觀請符水喝,後來終於生下大老爺,從此越發信了道門。長清觀是城內最負盛名的幾家女觀之一,虛靈道姑也是老太太最信任之人。

 她闔著眼有氣無力擺手,“去吧。”

 大約午時初刻,嬤嬤領著一年輕道姑進了正院,她生得大約一十出頭的年紀,眉清目秀,頗為沉穩,老太太沒見著虛靈道姑,眉頭不由擰起,“你師父呢?”

 這位年輕道姑她也見過幾回,是虛靈道姑半年前收的徒兒,人長得不錯,做事也沉靜,只是哪裡能跟她師父相提並論,

 嬤嬤苦笑道,“虛靈道姑老家還有一姑姑,前不久去世了,她老人家回了鄉下,一年半載是回不來,這位玉琴道姑年紀雖輕,近來也頗有名聲,您不如讓她試一試?”

 老太太心頓時涼了一大半,往引枕躺去,心情沉悶。

 嬤嬤又勸了幾句,老太太心裡想,來都來了,準不準也礙不著什麼,便默認了此舉。

 那玉琴道姑在院子四處走動一遭,手中拿著一木製的卦象,在東南西北四角均打了卦象,最後又回到老太太的內寢灑了些符水,擺了一陣卦象,老太太眉眼都沒睜開一下,鮮見不太信任她。

 末了,玉琴道姑回到老太太跟前,作了一揖,道,“老太太這病算不得病,著實是有人衝撞了老太太您。”

 老太太一聽,爬了起來,“什麼意思?”

 玉琴道,“請問府上近來是不是添丁進口了?”

 老太太心泛咯噔,“是啊你如何知道?”

 蓮姨娘剛生孩子不過六日,她還沒遣人去道觀報喜呢,她看了一眼心腹嬤嬤,嬤嬤暗暗搖了搖頭,意思是沒有告訴玉琴,老太太神色正了幾分,“你繼續說。”

 玉琴面色凝重道,“真正旺老太太的是她腹中的孩子,如今孩子墜地,老太太心事已了,本該處處如意,偏生這婦人心有妄念,衝撞了老太太”

 老太太心頭一驚,那蓮姨娘可不就是想扶正做太太嗎,她面色數變,最後問,“該如何化解?”

 “這倒是簡單。”玉琴笑了起來,“我先做一張符籙,貼在老太太拔步床後,您再讓這婦人搬移至偏僻之處,最好是離您越遠越好,哦,對了,府上有一水溪從東南入,打西北角出,最好把她挪至西北角方向的院子,如此她便礙不著您了。”

 嬤嬤頷首,“這法子倒是不難。”她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沉吟片刻,蓮姨娘剛生產不久,挪院子對她不利,不過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一個姨娘又如何與她相提並論,“孩子呢?孩子要一起挪過去嗎?”

 “那當然不能。”玉琴鄭重道,“這個孩子是旺您的,他不能挪動。”

 老太太放心下來,吩咐嬤嬤去辦這樁事。

 躺在蓮怡園的蓮姨娘正做著三夫人的美夢,一群婆子氣勢洶洶闖了進來,一話不說將她連同被褥一起裹住,抬著直往西北角的偏院扔去,蓮姨娘嚇得大叫,婆子們為免驚動老太太,徑直將她嘴給塞了。

 四小姐寧溪聞訊匆匆趕來,跑上前攔了一腳,親孃的衣角都沒摸著,就被婆子給撞一邊去了,她氣的大哭,直奔老太太的正院,老太太額頭正疼著,被她哭得心煩意亂,著人將她趕走。

 寧溪只得去前院書房求父親,彼時寧一鶴正沉浸在喜得貴子的快慰中,聽到女兒回稟,臉色當即一沉,大步往正院邁去,人還沒進去,中氣十足的聲音先吼來,

 “母親,您這是做什麼?蓮兒剛生產沒多久,她身子弱,又非年輕婦人,好不容易得了這個寶貝疙瘩,您這個時候作踐她是何故?”

 “我作踐她?”老太太氣得額尖青筋暴跳,肺腑險些炸裂,在屋內拍著桌案道,“我這多年對她還不夠好?縱著她一個妾室騎在正室頭上,庶出的女兒跟嫡出對待,她沒有三夫人的名銜,跟三夫人又有什麼區別?我不過身子不舒服,將她挪開一下,你就來質問親孃,她如今還只是姨娘,你便如此,趕明兒扶正後,你豈不要把我這個老子娘給趕走?”

 寧一鶴聽得老太太身子不利索,當即氣勢一收,語調一轉,立在門檻外往裡探進半個頭,“您身上不好?兒子怎麼沒聽說?”

 老太太按著發脹的頭顱冷笑,“你只顧得了兒子高興,哪裡顧得上我這老太婆?”

 寧一鶴訕訕地邁了進來,坐在老太太塌前,誠懇認了錯,待老太太心情平復下來,又討好著問,“您打算把她挪走多久,您也知道,她好日子將近,一雙兒女都等著她教導,萬不可失了她的顏面。”

 老太太聞言冷冷看了兒子半晌,最後涼聲道,“先等我身子好了再說。”沒給個準話。

 寧一鶴也曉得母親在氣頭上,不便硬碰硬,告了罪離開了。

 老太太陰沉地看著他離去,嗤笑一聲,“原先我縱著蓮姨娘,他樂見其成,如今我稍稍埋汰她一些,他便來大吵大鬧,你說待扶正後,會是什麼光景?”

 原先蓮姨娘仰她鼻息過活,老太太是一點都沒把她放在心上,如今身份即將發生變化,老太太不由擔心起來,寧一鶴不喜穆氏,穆氏性子又軟和,在她這個婆婆面前幾乎是任聽任從,可蓮姨娘不一樣,蓮姨娘城府極深,能說會道,這麼多年,寧一鶴妾室換了幾波,唯獨這位蓮姨娘穩坐釣魚臺,儼然三房後宅的女主人。

 兒子已經生了,老太太也沒什麼再指望她的。

 嬤嬤幾乎已猜到老太太心思,又問道,“您先前不是承諾了她嗎?再說,您扶正蓮姨娘不就是為了給四小姐與四少爺博一個嫡子的出身,將來好談婚論嫁?”

 老太太眼底閃爍著精芒,“一個扶正的妾室,你以為外頭能給她多少臉面?我之所以把風聲放出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嬤嬤聞言眼珠兒轉溜一圈,猛地想起一人,“老太太,您是想借此拿捏三小姐?”

 老太太盤著腿坐起身來,“寧晏看著無牽無掛,無慾無求,她骨子裡極其傲氣,旁的事或許撼動不了她,但給蓮姨娘扶正這樁事,一定踩到了她死穴。”

 老太太幽幽望著窗欞,“我就是要讓她知道,只要她母親的牌位還在寧家一日,我照樣能拿捏她,她想一腳把寧家踢開是做夢!”

 老太太雖然把蓮姨娘挪開,其他一切用度卻照舊,蓮姨娘惱羞片刻後,又漸漸冷靜下來,勸著哭哭啼啼的女兒莫要再觸老太太黴頭,為今之計,得儘快把扶正的事定下來,她趁著夜裡寧一鶴探望時,欲說還羞一番,惹得寧一鶴十分疼惜。

 蓮姨娘這麼多年能穩坐寵妾的交椅,自然有幾分本事,她擅長拿捏寧一鶴的性子,

 “老夫人大約是嫌棄我的身份,欲反悔,妾身想一想,也罷,只要老爺有了兒子,三房有後,妾身無論如何都是心甘情願的,不就是一個名分嗎,妾身不在意,只要能陪在老爺身旁,我無怨無悔。”語畢,輕輕掖了掖眼角,將一抹晶瑩的淚給拭去。

 寧一鶴是讀書人,頗有幾分傲氣,最做不得出爾反爾之事,他臉色一沉,安撫愛妾道,“蓮兒放心,我承諾的事無可更改,你且好好坐月子,其餘的事交給我。”

 蓮姨娘又殷勤小意一番,柔柔倚在他懷裡,手不經意地往寧一鶴衣兜裡伸,寧一鶴想起她如今坐月子,哪裡捨得勞動她,窘著臉按住她,“別鬧,好好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