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人與神

“你走吧。”

 如此輕巧的一句話,用最為平靜,卻也最為認真的態度說了出來。

 它如一片輕飄飄的羽毛,沒有絲毫重量,顯得那樣無力,卻在被灰原哀說出口的瞬間,化作了壓在格蘭菲迪身上的一座大山。

 人類總是擅長用言語來刺痛他人,他們在漫漫人生中逐漸摸索出將話語凝練成刀的技巧,將嘲諷、侮辱、譴責化為打磨這柄刀的磨刀石,但這短短的三個字中卻不包括任何人們所熟知的刀鋒。

 因為它生來尖銳。

 格蘭菲迪從這三個字中讀懂了他最不願,也最不敢見的事物。

 ......愛。

 正如從前在杯戶飯店那時他對灰原哀所作一樣,因為他愛她,所以傷害變得有恃無恐,他不懼以傷害自己的方式,以此來刺痛她,併為此感到滿意。

 也正因灰原哀此時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原諒變得輕而易舉。

 因為愛,所以傷害;因為愛,所以原諒。

 她選了他。

 格蘭菲迪設想過很多,他想過灰原哀會哭,所以他做好了準備,讓自己變得鐵石心腸,絕不會有一絲心軟的餘地;他想過她會在糾結與痛苦中崩潰,所以準備好了一整套用來教誨她的說辭——唯獨,他沒有想過,她會這般乾脆地選擇他。

 在這場父與子的互相折磨中,她選擇了退讓。

 可退讓並不表示認輸,相反,在這場遊戲中,她贏地徹底。

 “......你怎麼能選我?”

 格蘭菲迪陷入了極大的懷疑中,劇烈的情緒變化導致他的嗓音有些發啞,那種滑稽的語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低喃,近乎喪失信仰的信徒向主懺悔。

 她怎麼能原諒他?

 是啊,他殺了她姐姐,然後自以為是地送她服下毒藥,又數次擅自闖入她的新生活,為她帶來恐懼與每一晚的徹夜難安。

 這些理所當然的刺痛在另一方退讓後顯得格外扎眼,只有他們彼此分離,他才能那樣清晰的看見他們彼此折磨留下的傷痕,從而被那把名為愛的刀刃所審判。

 沒有人能將這些傷口不當回事,只是他們曾經靠得太近,彼此刺痛太深,所以看不到自己將對方傷得多重。

 當父母看到了孩子們用那把名為愛的刀對準自己,才兀然發覺,他們都遍體鱗傷。

 每個人都是這樣,只有那把名為愛的刀被抽了出來,才會發現他所造成的傷。

 就如同灰原哀此時眼神中絲毫沒有怨恨與後悔,只是平靜地看著格蘭菲迪,要他走。

 格蘭菲迪甚至能從那湖藍色的眼睛中看出些許擔憂。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在從車門跑出去時還被地上的滑雪包絆了一下,他咒罵了一聲,踢開礙事的包。

 幾乎是他離開的下一秒,一道深灰色的身影迅捷地翻身上車,將灰原哀從座位上拉了下來,隨後是一道銀光閃過,合金勾爪猛地彈射而出,打碎了車後的玻璃,千代光將灰原哀以一個近乎可以稱為“扛”的姿勢摟在腰間,縮起身子從無數玻璃碎片中護住她,兩人一同飛出公交車,在地上翻滾幾圈,最終緩緩停下,留下一身灰頭土臉。

 然而一秒,兩秒,直到快十秒鐘過去,預想中的爆炸還是沒有發生,千代光爬起來,有些懵,快步趕來的柯南看到兩人沒事,鬆了一口氣,然後也注意到炸彈似乎沒有爆炸。

 新出智明和朱蒂已經重新把劫匪抓了回來,以審問的姿態圍在他們旁邊了,那個掌握著炸彈引爆器的女人也是一臉懷疑人生。

 “怎麼會這樣呢,明明遙控器顯示已經引爆了炸彈......”

 灰原哀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心情不算愉快,看著面前這兩個傢伙都一臉疑惑,她微嘆一聲,抬頭看向公交車另一邊已經遠去的那道身影。

 “知道嗎?他以前跟我說過一句話。”

 “‘如果我不希望某個東西爆炸,那麼就算上帝親自來點燃引線,也只會得到一個啞炮。’”

 柯南聞言愣了愣神,也看向那道高瘦的黑色背影,那人腳步還有些凌亂,似乎有些不適應耀眼的陽光,他走出隧道的剎那,忍不住抬起手遮了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