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繾綣15

汪宇航的事鬧得實在太大了,或許是這些事情截然顛覆了他的公眾形象,還有各種直播錄屏作為證據,兩極反轉之下,竟是到了眾人口誅筆伐的地步。

而事情鬧到這種程度,允棠等人想不知道的都難。

她翻看著手機上網友針對汪宇航的各種謾罵,還有時不時衝上熱搜的大v點評,幾乎各處都能看到被網友錄下的汪宇航複製人的噁心言論。

趙玄之坐在允棠對面大氣都不敢喘一個,柏幼則站在允棠身後,低著頭一言不發,視線不時掃過手機。

良久,她道:“棠姐,他這是......”

“腦子進水,犯病了而已。”允棠冷笑著放下手機,“柏幼,收拾收拾行李,跟我走。”

柏幼愣了愣,道:“棠姐,我們這是要下山?”

“昂。”允棠扭頭,臉上的表情不知是憤怒還是不屑,總歸氣場強得駭人,“他都鬧成這樣了,總歸是要如他所願的。”

柏幼抿了抿唇似乎是想說什麼,但還是什麼都沒說,安靜地收拾行李去了。

她離開後,允棠又對趙玄之吩咐道:“玄之,這次下山,我跟柏幼不知道什麼能回來,連我都不在的情況下,其他人就交給你照顧了。”

天衡山平時就是個對外開放的旅遊名勝,而這裡又藏了太多秘密,必須有個管事的留下來時刻盯著,現在允棠一走,趙玄之作為最年長的那個萬事都將壓在他身上。

這要在以前壓根不是什麼大事,可管理局不比往昔,天衡山近些日子又異象頻出,誰知道某些別有目的的人會不會藉此機會趁虛而入。

趙玄之顯然也知道這事的嚴肅性,他站起來朝允棠鞠了一躬,態度恭敬,“你們放心去吧,天衡山凡事有我。”

允棠又看了眼趙玄之纏滿繃帶的左手,抬眼望向中殿藏書閣的方向,又朝那裡走了幾步,道:“勒無終,守中殿、攔外山,膽有異心闖山者,無需留手,該殺便殺,當滅則滅。”

天衡山總會有允棠和侯涅生都離開的時候,可這裡又藏了太多的秘密,於是山上還有一位真正意義上無法離開的異能者,稱為守山人。

而守山人則是天衡山上除允棠和侯涅生的當前一輩最強者。

允棠的聲音不大,卻似傳入了靈魂深處,不遠處的中殿藏書閣裡一道蒼老而沙啞的聲音予以回應。

“棠姐,您跟府君都放心地下山去吧,這裡有我守著呢。”

得到答覆後,允棠站在原地等著柏幼過來。

侯涅生的財力擺在這裡,允棠他們出門基本不需要帶什麼東西,說是收拾行李也只是象徵性帶點必需品而已。

差不多十幾分鍾後,柏幼拖著個不大的行李箱走來,安靜地跟在允棠身後一起下山去了。

他們剛走不久,那道蒼老沙啞的聲音再次傳來,“這就走了啊,都不來看我幾眼,突然就有點難過了呢。”

這聲音的主人似乎並不是真的蒼老,說話的語氣異常年輕,明明此地只有趙玄之一人,他的聲音卻清晰到像本就在眼前一般。

他對趙玄之調侃道:“老師,今天午飯吃什麼啊,能不能不要再那麼清淡了,想嘴裡有點味。”

趙玄之沉默了一下,道:“勒無終,說了很多次了,別隨便用你的異能。”

近在咫尺的聲音消失不見,蒼老沙啞的聲音從中殿藏書閣內傳來,“哦,不用就不用,那老師你過來陪我聊聊天嘛。”

“夏天要到了,黑夜變短了,出都出不去,我現在好無聊啊。”勒無終自言自語道,“什麼時候能天黑啊,我想上山找小檀玩。”

趙玄之似乎想到了什麼,提醒道:“勒無終,你前段時間剛把府君給小檀的火球弄壞了,還讓它背鍋給棠姐罵了一頓,現在它還氣著呢,不可能搭理你的。”

“啊?”勒無終不符合年歲的蒼老聲音裡多了幾分無趣,“它怎麼還沒消氣啊,這都過去好長時間了。”

另一邊,允棠用餘光看著安靜跟在自己身後的柏幼,問:“柏幼,你有什麼話想說嗎?”

柏幼抿了抿唇,沒有開口說話,允棠又問:“跟汪宇航的事有關,對嗎?”

柏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有些不甘心地開口:“棠姐,你跟府君為什麼要這麼偏愛汪宇?”

柏幼和汪宇航的年歲差不多,也是差不多同一時間被帶回天衡山的,比起這個後改的名字,她更習慣稱呼汪宇航為汪宇。

她道:“從小就是這樣,我們的主課老師是趙玄之,其次是你,偶爾才是府君,但汪宇呢,他從一開始就是你和府君一起教導的,小時候明明他調皮搗蛋最多,犯錯也最多,可挨的打卻是最少的,老師也從來不敢打他,之前也是,一個電話就把你叫下山了。”

“現在的話.....”

這委屈柏幼似乎憋了很多年,以至於說話的聲音也有些哽咽,“天衡山需你和府君其中一人留山,府君不在,你本不該下山的,可猜出汪宇的目的後,你真就把天衡山丟給老師他們守著,不管不顧地下山了。”

“為什麼啊,難不成就因為汪宇的異能比我們厲害嗎?”柏幼低著頭停下來,似乎是哭了,“這不公平,棠姐,這太不公平了,你們不能一直這麼不公平......”

允棠停了下來,等柏幼的哽咽聲漸止,才道:“柏幼,你知道我多少歲了嗎?”

柏幼不明白允棠為什麼問這個問題,但還是如實回道:“老師說棠姐已經幾百歲了,上千歲也有可能。”

允棠回道:“我的異能很特殊,肉體止於二十四歲,死亡即為新生,記憶永不間斷,如此循環往復,以記憶這個層面來說,我已達永生。”

柏幼紅著眼眶看向允棠,震驚之餘更不解允棠為什麼要跟自己說這些。

“可能在你們眼中,汪宇航是被我和那傢伙過多偏愛的晚輩,但在我們這裡,他不是的。”

只見這困在少女軀殼中已不知走過多少春秋的人抬手摸著耳垂下懸著水滴耳墜,似是回憶般說道:“這是我和那傢伙認識了一千三百多年的友人,從那一世之後,他生於世俗,長於天衡,葬於天衡,魂碑一座,身碑無數,身魂皆歸天衡,皆葬天衡歸家處。”

允棠側目看向柏幼,略帶歉意地說:“很抱歉給了你這樣的錯覺,但無關異能,無關性別,也不是偏愛,只是因為他是一個只有我和那傢伙才記得的友人罷了。”

“下山也是,一個晚輩並不會讓我們這般破例,但為數不多的友人卻可以,更何況,這是一個認識了一千多年的友人。”

允棠故作無奈地笑了笑,“他不過是想讓我下山以天衡山的名義給他撐腰幫忙而已,作為朋友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

柏幼拖著行李箱的手有些僵硬,任誰知道一起長大且沒個正形的傢伙居然有這等背景都會難以接受。

等能勉強接受後,她又極其尷尬地僵在原地,巴不得找個坑洞把先前委屈哭訴的自己給埋了。

良久,柏幼支支吾吾道:“他,你.....棠姐,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允棠答道:“不想你因為這種事覺得委屈,也不想你跟他因為這種事情而產生隔閡,大不了你拿他當個可以隨便出氣收拾的長輩也行。”

柏幼更尷尬了,她又想起什麼,道:“老師知道汪宇的這層身份對吧。”

不怪柏幼這麼想,畢竟小時候每次汪宇航犯錯,趙玄之只敢動動嘴皮子,完全不敢動手去打。

允棠的臉拉了下來,冷笑道:“他上輩子沒把趙玄之教歪了,還是多虧趙玄之自己意志足夠堅定。”

柏幼:“......”

有這層奇葩關係在,難怪老師不敢打他。

“還有什麼想問的嗎?”允棠又問。

“沒......沒有了。”柏幼急忙搖著頭。

“下次有什麼話想說就說,用不著一直憋心裡,小姑娘年紀輕輕的,總是拉著臉多難看啊。”允棠隨口調侃一句,轉身繼續下山,“走吧,去看看那平時不幹事、一干就出大事的傢伙這次又給我惹了什麼麻煩來。”

常年喜歡板著臉的柏幼被允棠這麼一調戲臉瞬間紅了起來,她搖了搖頭又深吸幾口,才拎著行李箱快步追了上去,“棠姐,你等等我。”

比起已經出發去往都省的岑憬和允棠兩批人馬,侯涅生在傍晚時分才知道汪宇航出事了,甚至還是白日打電話過來才知道的。

他跟允棠一樣,只看了幾眼就猜到汪宇航想幹什麼,然後他在電影宣傳活動結束後,直接趁人不注意瞬移到了白日旁邊,笑著問:“你要過去找他嗎?”

白日“嗯”一聲,又有些疑惑地問:“你跟汪宇航的相處方式和對顏司他們差不多,現在他出了這種事,你怎麼看起來一點也不擔心?”

侯涅生回道:“明淵,你還記得他是異能者的這件事嗎?”

白日緩緩眨了下眼睛,像是慢半拍一般這才想起了什麼,道:“汪宇航很厲害,是嗎?”

“差不多吧,他只要想打、敢打,天底下沒幾個異能者是他的對手,可惜性格擺在那裡,讓他給人一種不強的錯覺罷了。”侯涅生看向白日,笑得微微眯起了眼,篤定道:“現在這種情況絕對是他故意而為的,除了引我們過去,估計還有什麼別的目的。”

白日又道:“我們現在不過去嗎?”

“過去是肯定要過去的,但不著急,畢竟一眨眼就到了。”侯涅生回道,“讓其他人先往他那裡趕就好了,至於我們......”

侯涅生牽起白日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晚飯想吃點什麼,吃完了再過去也不遲。”

雖然侯涅生說不用著急,但白日還是決定點幾份外賣節省下時間,他總覺得汪宇航這事跟他之前說的那些話脫不了關係,還是早些過去為好。

而比外賣先到的是章文韶的電話,他發現侯涅生又不見了,接通電話的一瞬間就開始求爹爹告奶奶地讓侯涅生快點回來。

侯涅生回道:“章導,我也想回去,但我這邊又出了點事情,必須親自過去一趟才行。”

章文韶被侯涅生跑路跑怕了,追問道:“侯影帝啊,這我也想理解你,但你老說有事,又不說出了什麼事,能不能稍微具體點,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啊,讓你要一直這樣來回跑。”

“這個的話......”侯涅生故作神秘道,“我有個交情甚好的朋友惹了點麻煩事,具體細節不方便多說,但挺嚴重的就是了,而我要去給他撐場子,還是沒我不行的那種。”

章文韶聽到這話心裡“咯噔”一聲,他一直都覺得侯涅生有點黑色背景,而且還知道這人身手也非常好,畢竟這人拍戲的時候,從三樓跳下來都不需要吊威亞,跟會輕功似的。

這是正常人該有的身手嗎?

明顯不正常啊!

現在被侯涅生這種極具迷惑性的話語一引導,章文韶腦子裡立馬蹦出不是黑道火拼的血腥場面。

不等他開口回答,侯涅生又故作疑惑道:“章導,你怎麼了?還是要我說得再具體一點?”

“不用了,不用了。”章文韶尷尬地笑了笑,“影帝您忙,先緊您朋友的事忙就好。”

說完,章文韶飛速掛斷了電話。

侯涅生身後正好交替完成的黑夜一邊掰著筷子,一邊調侃道:“大影帝,你又忽悠人了,看把章導嚇得,尊稱都用上了。”

侯涅生將手機隨手丟在旁邊,道:“要是他腦子裡沒這個想法,我也不可能唬住他。”

“少來。”黑夜將奶茶遞給侯涅生,“你乾的某些事可比章導想得還血腥幾百倍呢?”

侯涅生喝著奶茶,眉眼含笑地看向黑夜,而後將吸管咬在齒間,含糊道:“有嗎,你見過嗎?”

黑夜瞪了侯涅生一眼,“沒見過歸沒見過,但大影帝你給我好好說話。”

侯涅生將奶茶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道:“現在可以了吧。”

黑夜嘴裡塞著晚飯,鼓著腮幫道:“算你識相。”

過了差不多二十分鐘,黑夜快把晚飯吃完時,他上下打量著悠閒喝奶茶的侯涅生,頗為詫異道:“大影帝,你不去換身行頭?”

侯涅生要跟黑夜一起都省見汪宇航的話,不說會不會和當地分局扯上關係,可他影帝的身份擺在這裡,總歸是不方便露臉的。

只聽侯涅生不急不緩道:“我可以理解為你在關心我嗎?”

黑夜眸色一紅,總覺得是最近給這人好臉色太多,讓他學會蹬鼻子上臉了,說句話就要調戲自己幾下。

他抄起手邊的筷子向侯涅生扔去,“要跟我一起就趕緊的,不要在這裡一直耍嘴皮子!”

侯涅生偏頭避開飛來的筷子,知道再玩下去黑夜真要生氣了,他收起臉上過分招展的笑容,將喝乾淨的奶茶放到桌邊,道:“一分鐘,我馬上就回來。”

話音落下,侯涅生瞬間消失不見。

他回到天衡山飛速換好衣服,綁髮帶的時候卻聽一道沙啞的聲音在附近響起,“府君,您怎麼突然回來了?”

“這是準你用異能了?”侯涅生邊綁頭髮邊道,“允棠也因為汪宇航這事下山了?”

“是啊。”勒無終聲音自侯涅生身後傳來,“她跟柏幼中午就走了,現在估計快到了,府君你也要過去嗎?”

侯涅生將頭髮和髮帶理好,戴上口罩的同時,道:“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挺明顯的。”勒無終又道,“但您來都來了,順帶幫我一個小忙唄。”

“什麼事?”侯涅生問。

勒無終慢悠悠道:“您給小檀的那個火球再弄一個,行嗎?”

他又補充道:“上次那個給我之前不小心玩壞了,燒了半座山頭不說,還讓小檀背鍋給棠姐罵了一頓,他現在生氣不理我了,晚上沒人陪我玩了,怪無聊的。”

不等侯涅生開口,他繼續道:“另外,府君您要是方便的話,給我送到藏書閣門口唄,您懂的,不用異能的話,我還要再過半個多小時才能出來。”

侯涅生沉默片刻,道:“下不為例。”

他瞬移到中殿的藏書閣閣前,指尖凝出一點純金色的火焰,

中殿藏書閣因為藏有大部分異能資料還有異能者歷史,再加上其他一些雜七雜八的書,藏書量非常之多,以至於這閣佔地廣闊的同時也足有七層之高。

即使不對外開放,遊客依舊能從中殿瞥見一些恢弘壯麗的輪廓,也勉強算是天衡山的一個打卡景點。

此時,藏書閣的大門敞開著,本該亮起燈光的地方卻昏暗得可怕,侯涅生將新凝聚好的金色火球朝閣內拋去。

趕在火球落地之前,黑暗中伸出一隻手將其穩穩接住。

這隻手如紙一般白,即使被金色的火光照耀著也染不上半點溫度,依舊白得可怕,白得瘮人。

接住火球后,這手又隨意把玩起來,蒼老沙啞的聲音再次傳來。

“多謝了,府君,慢走不送啊。”

侯涅生沒有理會勒無終敷衍式的告別,轉身消失在中殿藏書閣前。

而中殿藏書閣裡,那隻蒼白的手看起來異常年輕和蒼老沙啞的聲音截然相反。

勒無終單手玩著火球,玩了好一陣,等夜幕徹底籠罩天際,他兩手捧著火球緩緩走出藏書閣,可視線卻沒有轉向山頂藏書閣,而是直直盯著那條下山的道路。

“我也好想下山啊,這樣就能找到你了。”

沙啞而蒼老的聲音泯滅在夜空中,但壓抑的執念依舊在空中停滯。

“你跑不掉的,藏起來也沒用,總有一天我會下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