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釣雪 作品

第365章 人要學會成熟,並不是不喜歡天真

宋辭晚在文嬸子的船上又見識到了這個世界奇妙多彩的一面。

 倘若不是親眼所見,以宋辭晚從前的認知,是真的想不到這世上原來還有這樣的人。

 她明明生活在最貧瘠的鄉野中,無人託舉,無人教導,甚至在她的四面八方可能還遍佈著種種無人能見,卻又習以為常的枷鎖。

 宋辭晚問文嬸子:“嬸子,你畫得如此這般好,難道從前就無人誇你麼?”

 文嬸子一邊搖船,一邊笑答道:“誇什麼呀,不當吃不當穿的,畫這東西還耽誤時間,還費炭,還費布。嗐,我家裡那些人呀,見了不罵我都是好的咯,哪裡還有誇我的?怎麼可能?”

 說到從來無人誇讚的時候,文嬸子的語氣中雖有嘆息之意,但她的神情中卻又分明帶著一種習以為常的豁達。

 或許是從未有人如此真誠熱烈地誇讚過她的畫,文嬸子有了傾訴慾望。

 打開話匣子以後,都不必宋辭晚再多問,她自己又說:“我小的時候啊,我阿奶叫我到灶間燒火,我蹲在那個灶頭邊上,見到了燒黑的柴禾,就忍不住拿柴棍兒在灶臺邊上畫小人。

 那時候我們村裡最好看的姑娘要數孫童生家的小女兒,我就愛偷偷地畫她。

 剛開始畫得不像,我阿奶罵我鬼畫符,又罵我不好好燒火,拿著笤帚將我從村頭追到村尾。村子裡的人就笑話我,說我生得像柴棍人,也愛畫柴棍人,長得醜想得美!

 小娘子啊,不瞞你說……”

 說到這裡,文嬸子臉上又露出幾分羞赧之色,道:“我也有羞恥心的,從此就算是再怎麼忍不住,也不好在人前畫畫了。頂多是悄悄躲著在沙子地裡,泥巴土裡……各種揹人的地方畫一畫。

 就算還有人撞見我在畫畫,我也不承認,我阿奶打我,我就躲,我阿孃罵我,我啊……左耳朵進右耳多出。如今,我也成了別人的娘,別人的奶。我大兒子都二十歲了,小孫子也有兩歲咯!

 年輕的時候,因為我愛畫,耽誤幹活,我男人就沒忍住想對我動手。我呢,也不怵他,就跟他對著幹。兩口子天天干仗,幹得多了,他管不著我,就唉聲嘆氣。

 成天對著一個愛嘆氣的,這誰忍得住?那我就、那我就還是隻好躲著畫啦!現今,我兒媳婦生了孫子,她也忙,她也難,家裡家外什麼都不少做,這不,她也看不慣我愛畫。

 我思來想去,最後找到一個營生。我啊,就找艘船,帶著我這小妮子躲到船上畫,又能畫畫,又能打魚,有時候也載客,掙個三瓜倆棗的,有進項拿回家去,總算是能對這一大家子有個交代了!”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因見宋辭晚聽得認真,她便說得格外起勁。

 要說什麼樣的傾聽者最能令人敞開心扉?

 細想來,倒未必一定是句句能有言語回應的那一種。

 如此刻的宋辭晚這般,神情認真,句句傾聽,目光中有溫度,眼睛裡有善意的,有的時候反而更容易直擊到傾訴者的心靈。

 宋辭晚在傾聽中又接連收到了文嬸子的兩團氣:【人慾,凡人之喜愛、苦悶、執著,四斤一兩,可抵賣。】

 【人慾,凡人之苦悶、迷茫、執著,三斤二兩,可抵賣。】

 ……

 原來,文嬸子的內心深處其實也並不像她此刻所表現的這樣豁達。

 她的心中更存在有許多的苦悶與迷茫!

 只是她將一切生活中的苦澀都深深壓在心底,這種自然而然的自我開釋能力,甚至可以稱得上勝過世上多數修行者了。

 修行之路,不論習武、修仙,還是讀書修佛,都難免要經歷種種心境的洗練。

 只是不同的道路對於心境的要求或許高低不同,方向也有差異,此處不必贅述。

 此刻宋辭晚感慨的是,世間有太多的修行者圓融不了心境,以至於到後來要麼修為永無寸進,要麼早早枯萎而死——

 這些都還算好,最可怕的一種是,正道入邪、入魔!

 逃不脫心中的貪嗔痴恨,躲不開意識深處的執念糾纏,最終走上種種恐怖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