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八百四十五章 官子無敵(第2頁)

大修士才能做到的跨越兩座天下,如今倒是半點不稀奇了。

仔細聽著陳平安的娓娓道來,寧姚突然問道:“大驪那筆賒欠墨家的最大外債,文廟真的幫忙償還了?”

陳平安嗯了一聲,這筆債務,本是一個天文數目的神仙錢。所以如今大驪朝廷的邊軍調度,就愈發遊刃有餘了。此外的大債主,像皚皚洲劉聚寶和中土鬱氏這幾個,大驪宋氏補償起來就很簡單了,自有桐葉洲的山上山下代勞。



好像師兄崔瀺做事情,從來不會留下什麼爛攤子。

見陳平安又開始怔怔出神,寧姚抽出手,陳平安悻悻然回過神,繼續說那些浩然天下的推進。

浩然九洲版圖,以名義上掌管天下陸地水運的淥水坑澹澹夫人領銜,幾乎所有品秩較高的江河正神,都會肩負起類似江湖鏢師的職責,來往於四處歸墟水路,各自統率宮府麾下水仙官吏、水裔精怪,在水中開闢出一座座臨時渡口,接引各洲渡船。

皎月湖李鄴侯在內的五大湖君,如今其中三位,在文廟議事結束過後,更是順勢官升一級,成為了一海水君,與分鎮四海。

此外文廟還重新開啟大瀆封正一事,繼北俱蘆洲濟瀆、寶瓶洲齊渡之後,連續分封了一撥新大瀆的公侯伯、以及水正。寶瓶洲錢塘江風水洞的那條老蛟,就剛剛升任補缺了齊渡的淋漓伯。陳平安還聽說大驪朝廷那邊,似乎有意讓鐵符江水神楊花,補缺那個暫時空懸的長春侯一職。

陸陸續續來到這座蠻荒天下,駐紮在三渡口、四歸墟的浩然修士,可謂片刻不閒,憑藉各種神通術法,驅使大量的符籙力士和傀儡精怪,在蠻荒天下一路開山搬河,遷嶽徙湖,搭建大陣,只說商家就在四大歸墟大門口那邊,名副其實的撒錢如雨,改變各地天時,增補天地靈氣,再讓練氣士依託山川,使得山水氣數聚攏不散,而農家和藥家在內修士,栽種仙家草木和五穀,呼風喚雨,更換地利,山水氣數,變蠻夷瘴氣之地為修行之地,或是適宜耕種的良田……

寧姚問道:“桐葉、扶搖和金甲三洲,蠻荒天下肯定攫取了大量物資,如今託月山都用在什麼地方了?”

不知不覺的,給陳平安握住了手。

陳平安輕輕晃了晃手中寧姚的手,她的手指微微清涼,眯眼笑道:“先前文廟議事,這件事正是重中之重,其實早先很多人都忽略了。好像暫時還沒有確切的線索,沒有人能夠給出一個詳實的答案。”

喝完了一罈百花釀,將空酒罈拋還給陳平安,魏晉說道:“先前齊廷濟和陸芝,來了這邊只是稍作停留,很快就各自帶著一撥龍象劍宗的劍子,趕去了秉燭、走馬兩座渡口。”

魏晉畢竟名義上還頂著個落魄山記名客卿的頭銜,觀禮正陽山一事,有他一份的。

已經算是半個落魄山修士的曹峻,跟著想起一事,擰轉酒杯,說道:“雖然文廟有過告誡,不許練氣士私自離開,哪怕在外有所斬獲,依舊一律不計入戰功,可還是有幾撥練氣士,不守規矩,擅自跨境遠遊。”

陳平安說道:“有利可圖。結果如何?”

喝了一口酒的曹峻撇撇嘴,“還能如何,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真以為蠻荒天下是個可以隨便往來的地方了,都暴斃了,不但屍首無存,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好像事後連陰陽家修士都推演不出原因。”

曹峻又倒了一杯酒,“聽說就在幾天前,在一處歸墟通道門口,還有個仙人境的金甲洲野修,名字我反正是記不住了,這哥們約莫是覺得依仗境界和遁術,有機可乘,就偷摸到了一處妖族的山頭門派,想要打家劫舍一番就撤退,結果你猜怎麼著?”

陳平安搖頭道:“猜不中。”

“如此醇酒佳釀,少了點佐酒菜。”

曹峻呲溜一口,滿臉遺憾,“回來的時候,就只剩下半條命,好像是消耗掉了一件半仙兵的本命物,才勉強保住了魂魄,直接跌境為元嬰。這傢伙其實算是很謹慎了,先派了個地仙傀儡過去試探深淺,大鬧一場還是啥事沒有,這才現身,然後就立即碰到了一夥年輕修士,好像就在守株待兔,等著他落入圈套,他都沒能看清面容和對方人數,只是眨眼功夫,就是這麼個下場了。”

陳平安淡然道:“跟釣魚差不多,捉大放小,他們是在專門狩獵浩然天下的上五境修士,白送的戰功,不要白不要。”

一個連曹峻都記不住名字的仙人,陳平安返回浩然天下之後,也未曾聽說金甲洲戰場有什麼仙人境野修露面,裴錢沒提起過,自己在文廟那邊也不曾聽聞。

陳平安突然緊皺眉頭,沉聲道:“不對!魏晉,你立即飛劍傳信,提醒坐鎮天幕的賀夫子小心此人!”

“這個仙人境野修,死是真死,而且還是死透了!”

“天曉得最後活著返回的那個,到底是何方神聖,哪怕只是個所謂的元嬰修士,一樣可以折騰出極大的動靜。”

魏晉抖了抖袖子,一道劍光掠出,去往天幕處,提醒那位文廟陪祀聖賢。

坐鎮此地的陪祀聖賢,姓賀。

陳平安突然問道:“是哪一處歸墟通道?”

曹峻率先說道:“黥跡。”

陳平安改口道:“那就不用飛劍傳信了,可以收回,我們免得弄巧成拙,打草驚蛇。”

魏晉也懶得多問什麼,直接撤回了那把傳信飛劍。

歸墟天目處,是文廟兩位副教主和三大學宮祭酒,聯袂佈局。

神鄉處,有隨時可以重返人間的符籙於玄,龍虎山大天師趙天籟,據說會背劍遠遊蠻荒,尋找那位搬山老祖。還有已經在蠻荒天下出手一次的火龍真人,以及那個野心勃勃的北俱蘆洲大劍仙白裳。

黥跡那邊,白帝城鄭居中,大端女子武神裴杯,還有中土十人之一的大修士懷蔭,鐵樹山的飛昇境妖族修士郭藕汀。扶搖洲天謠鄉的宗主劉蛻,流霞洲女子仙人蔥蒨,她還是松靄福地的主人,在蔥蒨的宗門裡邊,她的身份,有點類似桐葉洲手握一座雲窟福地的姜尚真。

日墜。則有蘇子,柳七。大驪宋長鏡,玉圭宗宗主韋瀅。

曹峻小心翼翼問道:“真不用提醒幾句?咱們要是落了個知情不報,事後在文廟那邊,罪名不小心的。”

陳平安搖頭道:“不用。”

曹峻氣笑道:“我喝酒悠著點喝了,陳平安你也悠著點做事,別害得我在這邊只是練了幾天的劍,就沒了出劍的機會,給文廟趕回浩然天下,直接去給你當什麼下宗的末席供奉!”

陳平安懶得解釋什麼,只是心湖中響起一個嗓音,“請問隱官,這是為何?”

顯然是那位賀夫子的詢問。

陳平安心聲作答:“有鄭先生在那邊盯著,出不了紕漏。”

這位出身亞聖一脈的賀老夫子,與自己先生關係極好,哪怕有了那場三四之爭,還是不耽誤老夫子主動找先生喝酒,而且聽師兄茅小冬親口說過,當初師兄崔瀺叛出文聖一脈,賀夫子私底下攔過,攔不住,還當面罵了一通。所以陳平安就多解釋了幾句,說了自己的心中猜測,“之前幾撥遠遊修士的暴斃,陰陽家修士勘驗無果,都可以算是對方的一種障眼法,顯得蠻荒天下的出手,十分乾淨利落,就是為了之後真正的拖泥帶水,多半就是在等這個自己送上門的機會了。”

“比如假設‘此人’是那瘟神,就會很麻煩,而且晚輩敢確定,這個假設,絕對不算是最壞的境地,一旦屬實,確是那妖族的謀劃,我們這邊又無人察覺,那麼情況只會更加糟糕,一個不小心,就會是動輒殃及數十萬人的災殃。晚輩知道先前的文廟議事過程當中,對於瘟疫之類的種種意外,是早有防備的,可怕就怕對方在以有心算無心。”

賀老夫子問道:“小心起見,不如我單獨飛劍傳信,既不驚動黥跡修士,又可提醒鄭居中?”

在劍氣長城這邊,陳平安就不再只是一位文脈嫡傳了,更是隱官。

陳平安點頭道:“當然可以,是我考慮得不夠周全。”

賀夫子笑了笑。

老秀才的文聖一脈,難得有個好脾氣的讀書人。

至於陳平安在文廟那邊一連串看似瞎胡鬧的動靜,老夫子倒是沒覺得陳平安如何氣勢凌人,只是一個年輕人的不得已為之罷了。

賀老夫子很快得了來自黥跡的飛劍回信,白帝城鄭居中關於正事,就只有兩個字,“已知。”

正事之外,還有句話,讓這位陪祀聖賢捎給陳平安,“幫我與隱官說一聲,有空可以來黥跡一敘。”

其實先前寄信去往黥跡,賀老夫子並未提及陳平安。

這位負責坐鎮天幕的文廟陪祀聖賢,舉目看了眼遠處,再低頭看了城頭的那一襲青衫。

後者篤定鄭居中早已知曉真相,前者篤定是陳平安重返劍氣長城。

寧姚問道:“要不要去見鄭居中?”

陳平安想了想,“還是算了吧。”

面對這位魔道巨擘,半點不比面對吳霜降輕鬆啊,壓力之大,耗費心神,甚至猶有過之。

實在不想再被鄭居中稱呼一聲陳先生了,簡直讓陳平安毛骨悚然。

陳平安身體前傾。

這半座城頭,所刻大字,除了幾個姓氏,還有阿良的那個跟醉漢走路差不多的猛字。

被託月山大祖斬出一個巨大豁口之後,斷為兩截,就等於已經破去了那道遠古陣法,昔年堅不可摧、“始終為一”的劍氣長城,再無法躲避光陰長河的無形衝擊,除此之外,未曾被陳平安合道的剩餘半座,大日曝曬,風雨摧磨,都會有損城牆。不過只要沒有大修士在此廝殺,哪怕屹立千年、甚至是數千年都沒有問題。

而且城牆遺留下來的大小碎石,確實都可以拿來作為一種材質極佳的天材地寶,比如當那砥礪法寶的磨石,可以視為一種仿斬龍臺,當然兩者品秩極為懸殊,此外哪怕只是磨製磚硯,都可以當成山上仙師或是文人雅士的案頭清供。

當初此地淪為蠻荒天下的轄境,陳平安合道一半,另外一半,舊王座大妖之一的劍修龍君負責盯著陳平安,託月山百劍仙在此煉劍,誰敢擅自靠近城頭,甚至連待在牆角根那邊,都會有性命之憂,蠻荒天下可沒什麼道理好講。只是在落入蠻荒天下的那些年裡,反而安然無恙,幾乎沒有任何遺失,不曾想如今重新納入浩然天下版圖,卻開始遭賊了。

寧姚說道:“你自己去吧,我去別處看看。”

陳平安點點頭,跳下城頭,背劍青衫一閃而逝。

寧姚則起身,去了城頭以北,在那落在空無一物的地界,她徒步而行。

在城頭刻字的一個筆畫當中,如一條道路寬闊的鑿山棧道。

十多位修士,男女老少皆有,兩位身為此行護道人的師門長輩,故意與晚輩們拉開一段距離,並肩散步,免得孩子們不自在。晚輩的山下歷練,仙府門派往往喜歡與關係好的世交山頭,不單單是相互有個照應那麼簡單,如果說祖師堂的香火傳承,靠一代代嫡傳弟子的添香油、續燈火,那麼與自家門外的山上香火情,這樣的遊歷,就是最好方式之一。

這兩位護道人,男子如山下男子古稀之年,女子卻是少女姿容,可事實上,後者的真實年齡,要比前者大百來歲。

男子腰懸一枚抄手硯,是一方墨跡深沉的老硯,銘文篆刻有一篇遊仙詩,他輕聲感慨道:“三月共懸在天的奇異景象,我們是瞧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