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九十三章 很繡虎(第2頁)


竹密不妨流水過,山高無礙白雲飛。

這大概就是雲杪“雲水身”的道意根本。

可惜不是吳霜降,無法一眼就將這道術法“兵解”,而飛劍十五,出劍軌跡再多,確實如人過雲水,雲水聚散了無痕跡,所以這門九真仙館的神通,形神都難學。

可如果陳平安願意祭出籠中雀和井中月,雲杪的雲水身,就肯定沒這麼堅不可摧了。

只要飛劍夠多,竹密如河堤。依舊是一劍破道法的事情。

至於陳平安手中這方首次在浩然天下現世的五雷法印,是隻差“天款”的月盈印,地款之外的法印四面,總計刻畫有三十六尊神靈畫像,當陳平安全然不計較那點靈氣折損,躋身了玉璞境,靈氣積蓄,就財大氣粗了,再不用像中五境練氣士那般尷尬,每次切磋道法,總要落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處境。

故而一襲青衫四周,氣象萬千,幻象驚人,有那雷神擂鼓,電母掣電,風伯噓雲,雨師降水,更有天人神官各有寶相森嚴。

諸多駁雜神通術法,加上充斥有一股股沛然雷法道意,將那些騰空而起的水法蛟龍一一打了個稀爛。

不但如此,雲杪那些放出不管的河面陰兵,被雷法天然壓勝,幾乎不用陳平安如何心意牽引,甚至靈氣消耗都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便自行演化出一座金色雷池的金色雲海當,先是撞開了那些烏雲,讓原本天色昏暗的鴛鴦渚十數里山河,重現白晝,然後便有數百條雷電長鞭砸向河面上的陰兵,如同一條條彷彿從天幕垂落人間的金色龍鬚。

這就是為何練氣士修行,最重“與道相契”一語了,己方大道,壓勝對手,同樣一記道法,卻會事半功倍。

先前河畔處,那位精通金玉篆刻的老客卿,林清讚歎道:“好個五雷攢簇,萬法一山,天下正宗。”

梅花庵仙子怯生生說道:“真不能開啟鏡花水月嗎?”

雷法絢爛,瞧得心神搖曳,這麼好看的仙家鬥法,獨樂了不如眾樂樂啊。

眉山劍宗的女子劍修無奈道:“千萬別亂來,劍仙性情難測,尤其最煩旁人看戲喧譁。”

密雲謝氏那位公子哥,早已起身,仰頭狠狠灌了一口青竹酒,喃喃道:“要吟詩,一定要吟詩一首。”

李槐咂舌不已,“李寶瓶,陳平安這麼猛了啊?”

李寶瓶神采奕奕,微笑道:“小師叔嘛。”

李槐都願意自降一個輩分了,與身邊嫩道人心聲道:“陳平安其實是我的小師叔。”

嫩道人滿臉微笑,實則揪心不已。老子的輩分豈不是又跌了?

這位黃衣老者,四處張望起來,他孃的,倒是來個飛昇境啊,年輕隱官今天這麼跳,都沒個英雄好漢來打壓一下他的囂張氣焰?來個飛昇境,就好與他過過招了。嫩道人這個剛取的名號,能不能在浩然天下揚名,就看今天老天爺給不給機會了。

鴛鴦渚上邊,有與龍虎山天師府關係不錯的仙師,更是驚疑不定,“劍修,符籙,雷法,是那個小天師趙搖光?”

一旁好友搖頭道:“小天師如今身在文廟議事。而且趙搖光怎麼都不會是純粹武夫。”

“先前那拳架,瞧著驚人。得有武夫幾境?遠遊,山巔?”

“難說。反正我如果站著不動,扛不住那一拳。”

“不會一個不小心,真能宰了雲杪祖師吧?”

“雲杪的這個仙人境,悉心打磨數百年,肯定沒那麼不堪。咱們看著就是,相信雲杪一定還藏有後手。不然這場架打下來,九真仙館就算名聲爛大街了。”

雲杪抖了抖法袍大袖,撒出一大把巴掌大小的金色花錢。

百餘道金光,沖天而起。一條條金色長線凝聚不散,與此同時,雲杪一個呼吸吐納,施展了一門九真仙館半道門半兵家的祖師堂術法,存神內照,將眼耳鼻肝脾在內的道家所謂“十內將”,煉為外將,顯化為十尊雷部神將,儼然森嚴列陣在外。雲杪為了煉就這門神通,曾經專門外出尋覓雷雲百餘載,服雷吞電,最終在一處誤入其中的遠古秘府雷澤禁地,行持雷法,又潛心修行數十年,

雲杪要以雷法,問道雷法。

以十位雷部天君,與那法印雷部領銜的諸部三十六將,一分高下。

天上河上,對峙雙方,身邊俱是雷法森嚴。

電閃雷鳴,金色光線照射之下,使得整個鴛鴦渚地界都顯得金光燦燦,好像一處憑空出現的金色雷池。

相信鰲頭山、鸚鵡洲和泮水縣城那邊,都有人察覺到這邊的動靜,已經在趕來路上了。

都會好奇,誰敢在文廟議事的緊要時刻,擅自鬥法鴛鴦渚?

雲杪以手指畫掌心符,輕輕虛握,驀然放開,震雷轟然。

陳平安隨手一袖,將身邊一道雷法打碎。

雲杪畫符不停,握拳又鬆手,仙人滿手雷霆。

陳平安輕輕一推,五雷法印稍稍升空,自行運轉大道,雙指併攏,隨意輕輕一劃,將身前一道雲杪雷法切開。

鴛鴦渚那邊愈發議論紛紛,有人急眼了,“他孃的,這傢伙到底從哪裡冒出來的?到底是武學大宗師,還是劍仙難纏鬼?!”

設身處地,若是與那雲杪互換位置,估計沒有那雲水身,早給飛劍戳死了,不然就是一個近身,沒有那紫芝白鸞遁法符,就給擰斷脖子了,到時候什麼金丹元嬰、魂魄陰神,還不是給那人隨便跟上,幾拳就碎?

雲杪看似一連串仙家術法,行雲流水,仙氣飄飄,其實是有苦自知,山上鬥法,鬥來鬥去,所消耗的靈氣,與那法寶折損,都是大堆的神仙錢,消耗的,更是自身和山門底蘊。山上練氣士,為何那麼討厭劍修和純粹武夫,一個問劍,一個問拳,切磋起來,被問之人,往往是談不上有任何大道砥礪的。

雲杪又起神通。

雙手掐訣,腳踩七星,腳下那本玉書,寶光煥然,演化為一座道場法壇,最終雲杪身後出現一座巍峨涼亭,金字匾額上書“雨亭”二字。

其中站立有一位身形縹緲、面容模糊的仙人。

涼亭四周,天地晦暝,大雨流淹。

雲杪一手持長劍,一手捏霓符,神色肅穆,心中默唸一道遠古法訣:“演底白雲,霧靄降臨,先迷日月,後化乾坤,山山生氣,水水升騰,四海五嶽,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山巔敕神,海底斬蛟,一劍授首,頭顱付與西方白童子,敕!”

仙人身形紋絲不動,只是身前出現了一把飛劍。

鴛鴦渚那邊,芹藻手腕一擰,多出一支青翠竹笛,輕輕敲打手心,笑道:“雲杪看樣子真要搏命了。”

得小心被殃及池魚了。

雲杪這一手,可是聽都沒聽過。極有可能是九真仙館用來壓棺材板的殺手鐧了?

天倪說道:“堂堂仙人,一場切磋,好像被人踩在腳下,擱誰都會氣不順。”

嚴格舉頭眺望那座巨大亭子,尤其是當中那位縹緲“仙人”,有些驚心動魄,“這是?何方神聖?”

芹藻笑嘻嘻道:“天曉得,有位飛昇境的傳道人,當然闊綽啊。”

芹藻雖然笑顏笑語,但是心中一樣吃驚不小,冥冥之中,只覺得那位看不清容貌的“神人”,只是在那座雨亭歇腳,並非出身遠古水神一脈。

果不其然。

雲杪身邊又起一座仙家閣樓,匾額卻是“火爐”二字,猶有一位仙人坐鎮其中,大道氣息相近。

兩座建築內的仙人,各持一劍。

陳平安凝神望去。

總覺得有些古怪。

這種感覺,就像當年在桐葉洲飛鷹堡,出門之時遇到的那個漢子,明明認不得容貌,但是總是覺得有些熟悉。

當然不是說亭中兩位“神人”,是那漢子。而是讓陳平安依稀記起了一位不知姓名的老人,與姚老頭關係極好,卻不是窯工,與劉羨陽關係不錯,陳平安當窯工學徒的時候,與老人沒有說過一句話。只聽劉羨陽提起過,在姚老頭盯著窯火的時候,兩位老人經常一起聊天,老人去世後,還是姚老頭一手操辦的白事,很簡單。

在陳平安就要祭出籠中雀之時。

轉頭望去,一位御風來到鴛鴦渚島嶼上空的老人,身形懸停後,冷笑道:“小小玉璞劍修,也敢在文廟重地造次?”

老修士與雲杪心聲言語道:“雲杪!瘋了不成?還不速速收起這道術法!”

正是飛昇境大修士,南光照。

九真仙館的這門秘術,如果達到巔峰狀態,會出現五位持劍神人,修士一旦祭出,相當於五位飛昇境劍修助陣,同時遞出傾力一劍。

可惜在九真仙館的老友手上,耗費無數天材地寶和神仙錢,也只能煉化出水、火、木三道敕令,攻伐威勢,大打折扣,雲杪繼承道統之後,依舊只能再多出一道土法敕令。

關鍵是這座大陣,只有一次出手機會。如果沒有外人,南光照說不定都要對那雲杪破口大罵,用過就廢,你就浪費在一個玉璞境劍修身上?

至於雲杪是不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狠了心,決意要劍斬那人,又或是以此與南光照表明心意,藉機求援,南光照當下都懶得多想了,雲杪這傢伙畢竟是老友的唯一嫡傳,他不能不管。

雲杪猶豫了一下,還是聽從南光照,收起了這道施展一半的術法。

如釋重負。

陳平安笑道:“雲杪老祖搬救兵的手段,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雲杪微笑不言,依舊小心翼翼運轉寶鏡,防止這廝狗急跳牆。

既然願意耍嘴皮子,你就與南光照耍去。

來了,終於來了,飛昇境修士來了!

嫩道人搓手不已,急不可耐,眼饞不已,仍是小心翼翼問道:“公子?”

李槐則問道:“寶瓶?”

大概這就算一物降一物。

李寶瓶想了想,“可以自保的前提下,攔上一攔。”

李槐點頭,轉頭與那個手癢不已的黃衣老者說道:“小心些,打輸了,就趕緊認慫,沒什麼丟臉的。”

嫩道人抹了抹嘴,“好說,好說。”

不給那陳平安廢話機會,這位嫩道人大笑一聲,扯開嗓子嚷嚷一句,“嫩道人來也”,身形化虹而去,直奔鴛鴦渚那位飛昇境。

整座鴛鴦渚罡風大作,天上雷鳴大震,異象橫生,如天目開睜,橫七豎八,出現了一座座歪斜的巨大漩渦。

充斥天地間的那股巨大壓迫感,讓所有上五境以下的練氣士都要幾乎窒息,就連芹藻這種仙人,都覺得呼吸不順。

李槐揉了揉下巴,這個老夥計,原來是真人不露相啊。

怎麼在老瞎子和阿良那邊,半點飛昇境的高手架子都沒有的?

李寶瓶問道:“你不知道桃亭的修為?”

李槐說道:“知道啊,不過就只是知道,從來沒有多想。”

不然一多想,還怎麼窩裡橫?

陳平安收起那方五雷法印。

雲杪這才順勢收起多數寶物、神通,不過依舊維持一份雲水身境地。

至於那把被五色繩索禁錮住的飛劍,雲杪覺得有些燙手,歸還?留著?

方才在南光照現身那一刻,就沒有這個問題。這會兒,雲杪心中惴惴,總覺得有些懸。

南光照畢竟是恩師好友,不是九真仙館的祖師。

但是那個聲勢驚人的飛昇境,自稱“嫩道人”,天曉得是不是這位劍仙的師門長輩。

陳平安心聲笑道:“等到鴛鴦渚那場架打完,我們再繼續,所以飛劍你先留著。不然飛劍還給我了,到時候公平起見,我還得再交給你,你再祭出這條繩子,麻煩不麻煩,而且落在外人眼裡,容易鬧笑話,孩子過家家呢。”

雲杪心中大恨。

一半是恨這劍仙的陰陽怪氣,一半是恨那嫡傳李青竹的惹禍上身。不成器的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陳平安好像看破仙人心事,微笑道:“別怪青竹兄,上樑不正下樑歪,家裡沒教好,就別怪晚輩出門闖禍,等到需要幫著擦屁股了,就別怨屎難吃。”

雲杪冷哼一聲。

那人繼續道:“放心,只要你最後的下場夠慘,很多看熱鬧的人,都只會說我的不是,不會講究先後順序,不談問緣由是非的。”

而這些“後續”,其實正好是陳平安最想要的結果。

陳平安一邊與那位白衣仙人閒聊,一邊留心鴛鴦渚那邊的神仙打架。

很意外。

意外其中一位飛昇境的名不副實,更意外那位“嫩道人”的戰力,可能與劍氣長城的老聾兒,相差無幾。

很快就有了勝負結果。

不到半炷香,在一處漩渦“大門口”,黃衣老者咧嘴而笑,身形微微佝僂,正將一把雷電交織的長刀緩緩歸鞘。

連斬南光照的法相、真身,這會兒那個連他都不曉得名字的狗屁飛昇境,身上法袍被割出一道傾斜裂縫,真身流血不止。

南光照滿臉遮掩不住的驚駭神色。

雖說一開始是因為身在文廟周邊,束手束腳,不敢傾力施展,可不曾想一個不留神,就完全處於下風。

嫩道人將長刀歸鞘一半,笑問道:“咋說?我可是給你臺階下了。要麼乖乖認輸保命,要麼咱倆訂立個口頭的生死狀?”

南光照臉色陰晴不定。

該如何收場?難道真要大打出手一場?打是肯定打不過,可總不能就這麼灰頭土臉返回鰲頭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