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第1章 雨霖鈴(一)(第2頁)

 倪青嵐心不在焉地“嗯”一聲,一邊替她重新系衣帶,一邊道:“好好的不睡覺,來這兒做什麼?你不是說祠堂有好多鬼,你很害怕嗎?”

 “所以我來陪兄長。”

 倪素扯來一個蒲團,擠到他身邊坐著,一點兒也不敢看供桌後那一排又一排黑漆漆的牌位。

 “兄長,你疼不疼?”

 她看著倪青嵐滿後背的血痕。

 “不疼的那是鬼。”倪青嵐少年老成,從衣袖裡摸出來一塊油紙包的麻糖遞給她,“拿了這個就回去吧。”

 倪素接來麻糖,卻一分為二,塞了一塊到他嘴邊,又將自己帶來的小枕頭往他膝下墊。

 “你素日討厭過硬的枕頭,只這麼一個合乎你意的,怎捨得拿來給我?”倪青嵐心中熨帖,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兄長有難,我自然捨得的。”

 倪素仰頭望他:“錢媽媽說,兄長認錯就不會捱打了。”

 錢媽媽是倪素身邊的僕婦。

 “阿喜也覺得我那日救人是錯?”倪青嵐吃掉那半塊麻糖,好些個時辰沒進水的嗓子沙沙的。

 倪青嵐出城為附近村落中的百姓義診那日,賀劉氏步履蹣跚地在山徑上攔下了他的馬車,那婦人哭得厲害,也疼得厲害,直喊“先生救我”。

 她行來每一步路都帶血,倪素在車中看到她身後蜿蜒的血跡,嚇得連喂到嘴邊的糕餅也吃不下。

 “她很疼,可是兄長看過她,給她苦苦的藥汁吃,她就不疼了。”

 倪素記得那婦人手捧那麼苦的藥汁卻滿心歡喜,像喝蜜糖水一般。

 “可是阿喜,”

 雨滴拍窗,倪青嵐聲線更迷茫,“你今日聽見了麼?她投河自盡了。”

 到底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倪青嵐在面對這樣的事情時,並不能尋得一個坦然的解法。

 “她不疼了,為什麼要死?”

 倪素不過八九歲,尚不能明白“死”這個字真正的含義,可是她知道,人死了,就會變成祠堂供桌後那些漆黑單薄的牌位,只有名字,無有音容。

 “因為我以男子之身,為賀劉氏診女子隱秘之症。”

 “可是為什麼男子不能給女子診病?”倪素撐在膝上的雙手捧住臉,懵懂地問。

 不是不能診病,是不能診隱秘之病。

 但這些,倪青嵐也無心對小妹說,他垂下眼簾,庭內婆娑的樹影透過窗紗落在他面前的地磚上:“誰知道為什麼。”

 雨勢不減,淋漓不斷。

 倪素看著兄長的側臉,騰地一下站起來。

 倪青嵐抬眼,對上小妹一雙清澄天真的眼睛,她那麼小,燈影落在她的肩,她脆生生道:“兄長,我是女孩子,若我像你一樣,學我們家的本事,是不是就能讓她們不疼,也不會死?”

 她們。

 倪青嵐一怔。

 雨夜祠堂,少年審視小妹稚嫩又純真的面龐,他微揚唇角,揉了揉她的腦袋:“阿喜若有此志,她們一定不疼,也不會死。”

 雨聲漸退,拍窗一聲響,倪素滿鬢汗溼,睜眼醒來。

 “姑娘,可是吵醒您了?”才將將扣下朱窗的女婢星珠回身,柔聲道,“外頭落了雪,奴婢怕朔氣進了屋子,您若傷寒可不好了。”

 年關才過,雖是早春,天卻還不見轉暖。

 見倪素窩在被中不答,星珠到床邊關切道:“姑娘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