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02章 右相府(第2頁)

    李隆基不回答李林甫的問題,有些嫌這個宰相的老氣沉沉,不悅道:“朕只問十郎,對此事的看法。”

    “老臣以為不妥。”李林甫措手不及,只好道:“只待吐蕃生變,臣願為陛下募兵十萬……”

    “那要多久?”

    “只需靜待兩載……”

    “你聽到長安市上是如何嘲笑朕了嗎?”李隆基忽然叱罵了一句。

    李林甫頓時惶恐。

    他在任何地方都能擺出宰相的威嚴,唯獨在聖人面前,完全露出了一個老人笨拙的模樣。

    “老臣舉薦阿布思……舉薦李獻忠掛帥,必為聖人平定南詔。”

    “舉薦一個突厥人去南詔,倒想得出。”李隆基譏諷一聲,不欲多言,揮退了李林甫。

    這一次,天子實實在在地感受到,李林甫沒有以前好用了。

    ……

    從宮中出來,李林甫依舊沒想明白。

    他算計好了一切,卻沒想到薛白會舉薦王忠嗣去南詔,因為河東顯然比南詔更關鍵。

    而他才剛剛把阿布思調任朔方副使,準備除掉張齊丘,讓安思順接替朔方節度使,到時安思順鎮河西、朔方;安祿山鎮范陽、平盧,對河東就形成了包夾之勢,

    一旦王忠嗣離開,安氏兄弟就幾乎佔據了整個大唐北方。其實這也不是李林甫想看到的,他最討厭手下人勢力大過他了。

    當然,對朔方的圖謀也可以停下來,但整個計劃全被打亂了。

    事情不對。

    回到右相府,蒼璧當即上前道:“阿郎,胡兒來了。”

    “他若不來,本相也要召他,帶到議事廳來。”

    “喏。”

    與往昔一樣,安祿山又帶了厚禮,進入廳堂時還是畢恭畢敬。

    “右相,胡兒來向你辭行了,明日就要返回范陽,再見右相也不知是何時……”

    “本相問你,是誰向聖人提議,任用王忠嗣平定南詔的?”

    安祿山一愣,眼中透出茫然之意,驚道:“那不是會讓他立功嗎?!南詔彈丸小國,一打下來,王忠嗣不得入朝為相哩?!”

    “咳咳咳咳……”

    李林甫真是被氣到了。

    他自己想的時候,理由想了一大堆,反倒不如胡兒直言直語,說出了最讓他忌憚之事——王忠嗣乃聖人義子,滅過東突厥,任過四鎮節度使,再滅了南詔國,武勳已無可賞,下一步必是入朝為相。

    安祿山顯得比李林甫還慌,像一顆肉球在堂中滾來滾去,-->>
                                         
驚疑道:“他若拜相,以後扶立東宮,第一個殺的就是胡兒啊,怎麼辦?”

    “本相問你,誰向聖人提議此事的?”

    “胡兒想想。”

    安祿山眼珠靈活地轉動著,道:“昨日,先是崔駙馬讓胡兒與哥舒翰和睦,胡兒都說了好話了,哥舒翰卻罵我,後來,聖人問計,哥舒翰卻說要私下稟呈。”

    “哥舒翰?”

    “之後,到胡兒獻策,學著哥舒翰私下稟奏,說一直以來邊帥都是右相舉薦的,右相以募兵替府兵、用微寒胡人,大唐擴地千里,今次南詔叛反,陛下該問右相。”

    “後來呢?”

    “張駙馬到了,同樣是私下稟奏。”安祿山一臉無辜,道:“說了什麼,胡兒便不知了。”

    李林甫捻著長鬚,仔細打量著安祿山。

    眼前那張臉太過於痴肥,怎麼看,都只能從那肥肉中看出憨厚來。

    看著看著,李林甫不由想到一樁秩事——

    他以往每次見安祿山,不等這胡兒開口,揣測其心思並先說出來,再加上他那“仙官”的傳言,安祿山真以為他是神仙,敬畏無比。聽說,安祿山在河北,每聽人從長安回來奏事,必先問“右相何言?”倘若是好話,則歡喜到跳胡旋舞,倘若有說一點不好,安祿山便在榻上哭滾,高呼“我死也!”

    李龜年曾幾次在宮中表演這情形,引得聖人哈哈大笑。

    這樣一個安祿山,必然是不敢有所欺瞞的了。

    思量著,李林甫又想到了哥舒翰與王忠嗣的關係,不由背脊發涼,若是哥舒翰倒向了張垍,不必等王忠嗣立功,這相位已經岌岌可危了。

    他不再有心思理會安祿山,又遣人去把哥舒翰請來。

    “右相,胡兒明日啟程,還得去辭行。”

    安祿山告辭出來,捏了捏李豬兒的臉,催促道:“快走快走。”

    由李豬兒頂著肚子翻身上馬,他臉上那憨笑的表情漸漸褪去,在長安的春風中顯出些得意來。

    反賊考慮事情,當然與宰執不同。

    ~~

    哥舒翰拖著有些跛的腳走過右相府的長廊,進了議事廳,只見李林甫沉著臉坐在上首,氣場壓人。

    “見過右相。”

    “你曾在王忠嗣麾下。”李林甫緩緩道,“是想與他並肩作戰,還是想報他的知遇之恩?”

    “不知右相是在說何事?”

    “你昨日對聖人說了什麼?”

    “自然是對吐蕃的戰略……”

    哥舒翰話到一半,終於意識到了什麼,訝道:“聖人想用節帥平南詔?”

    李林甫冷眼看著他,愈發不悅。

    “右相莫非以為此事是我向聖人諫言?”哥舒翰訝道:“或是說,右相以為……我被薛白說動了?”

    “是嗎?”

    “不是。”哥舒翰正色道:“我既答應右相,如何敢誤國事?”

    李林甫拍案喝道:“誰不知你哥舒翰是個意氣為重的遊俠兒?!”

    哥舒翰一愣,道:“右相若不信我,此事還有何好說的?便如阿布思,右相若願用他、信他,何必把他的族人遷到幽州?”

    “胡人舉族入境,從來都是遷往河北,此事有何好說?!”

    “所以河北難治,只能用安祿山?”

    哥舒翰昨日才與安祿山吵過一架,此時心裡更不痛快,反問了一句,指著自己的胸膛,問道:“天下精兵強將俱在隴右,我們有沒有為此養寇自重過?!”

    他一向對李林甫很客氣、很感激。

    但說實話,他也不怎-->>
                                         
麼害怕李林甫,尤其眼下這時節,他有選擇,大可支持張垍任相,或等一個入朝拜相的機會。

    說出來旁人不信,他之前對李林甫的支持,真就是出於守信。

    “反了不成?”李林甫喝道:“本相何時說過不信你?”

    “右相從來都不信我!”

    談到這等地步,哥舒翰懶得再解釋,但也不受這種氣,乾脆一吐為快。

    “節帥統領四鎮,因與吐蕃抗衡,需有四鎮之力,朝廷害怕尾大不掉,拆分四鎮可以。但河西、隴右素來一體,右相為何讓安思順鎮河西、而我只鎮隴右?且還明知我與安思順不和,故意防範罷了。”

    “你放肆!”

    “我若放肆,早不理會安思順了,賠笑至此,猶不信我,今日我說甚也無用,便當是我背叛了便是。”

    哥舒翰自顧自發洩了心中積鬱,轉身便走。

    那高大而微跛的身影遠去。

    李林甫猶愣在那兒,確實是當了太久的宰相,他已很久沒感受過這種有人敢與他翻臉的感覺了。

    右相府的局面有些失控了,只是還不明顯。

    ……

    次日。

    與過去十數年一樣,這日大唐的軍國機務皆決於李林甫,官員們依舊抱著公文悉集於右相府。

    陳希烈雖坐檯省,只蓋章而已。

    但今日有一封陳希烈複核過的詔書送到了李林甫的案頭。

    “張垍兼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李林甫揉了揉眼,起身,嚅了嚅嘴。

    他知道這次與楊銛拜相不一樣,這次是真的要威脅到他的地位了。

    好一會,他才招過李岫,道:“去,把張垍喊來。”

    李岫還沒轉身,蒼璧卻又遞了一封信來,稟道:“阿郎,駙馬張垍使人送信來。”

    一瞬間,李林甫竟有些驚懼。

    這就是張垍與楊銛的不同之處,張垍出身相門,文武雙全,是真的有宰相之能的,才平章中書門下事,已顯露出完全不一樣的野心與魄力。

    “拿來。”

    李林甫還是穩住了心緒,接過那封信,打開來。

    入目只有一列字,寥寥七個字。

    “謀河東者,雜胡也。”

    李林甫瞪大了眼,一瞬間眼睛裡出現了各種神情,從質疑、驚訝,到憤怒、警覺,再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