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全是松子 作品

第一百九十一章 遊園驚夢(第2頁)

 

 比如那邊抱著書往教學樓走去的一男一女,女生看向身邊少年,少年撓頭在笑,兩人好像在說什麼,那麼遠她肯定聽不清,但是她耳邊卻響起對話,女生的聲音是自己,男生的聲音是那個人,他們在說過幾天冬至了,你體寒,要不要去他家的羊湯鋪子喝碗羊湯,她羞答答地說那多不好意思啊,結果那男生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把其他同窗都叫了,就差你了……氣死!

 比如那邊在跑道上跑步的人,因為天黑又隔得遠,她看到那個男生興沖沖地說,或許過個幾年國家會重新參加奧運會,他要為國爭光,現在開始鍛鍊跑步!結果跑了沒幾天,就又放棄了,還言辭確鑿說,都不知道得哪年呢,到時候他都成老趴菜了,國家肯定不需要他,還是歇息吧。

 比如見到那裡練合唱的學生們,耳邊又出現他興沖沖地跑過來說,昨兒在縣上有個戲班子,唱的崑曲兒真不賴,好像是《遊園驚夢》,他也要去學來,學會就來唱給她聽,她笑著說好,結果沒幾天這事就又沒影了。

 真是又笨,又愛瞎折騰的男生。

 他總是有各種各樣奇怪的念頭,喜歡折騰很多東西,但每次都只是三分鐘熱度,很快厭倦然後就放棄了。

 不過每次,女生都會對他說,你可以的,我相信你能辦到。

 她自幼體弱多病,身子骨經不起一點折騰,動一動都會氣喘吁吁,所以只能在旁邊看著他,看著他像個太陽,渾身有用不完的活力,在他身邊暖乎乎的。

 明明這裡早已物是人非,明明到處都沒有過去的蹤跡,為什麼她滿目都是那人的影子。

 到底誰才是鬼魂了,怎麼他揮之不去的,原來記憶這種東西,像黏在鞋底的牛皮糖,黏上後怎麼踢都踢不走,你越往前走,它就在你鞋底黏得越牢固,後來把它踩平了你以為它沒有了,等哪天一看鞋底,淦!它已經粘了一地雞毛落葉,扒都扒不下來。

 隨著看到越多,女生記起更多關於那人的記憶,他的樣子也越來越清晰。

 美好的,讓人生氣的,後悔的,捧腹大笑的。

 那是發生在六十年前的事情,同一片空間,不同的時空。

 “你知道一個叫李全生的人嗎?”

 女生忽然開口問風無理。

 風無理搖搖頭,表示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

 “我們是這個學校的學生,這麼說來,你還是我師弟。”

 他跟她聊了起來。

 原來她要等的信,是一個男生的信。

 老婆婆和老爺爺的戀愛故事。

 “才不是老婆婆,你看我現在還是大姑娘,哪裡是老婆婆了。”

 那個男生說,這場戰是一定要打的,現在國家國際關係很緊張,若是沒了蘇聯的信任,工業化將起步將更加艱難,那兩個超級大國虎視眈眈,三八線上不論是誰駐軍,臥榻之地,豈容他人窺伺。

 她不懂。

 “那麼多人,這缺你一個文弱讀書人不成,你不準去!”

 他沉默著,不說一句話。

 她很生氣,但她只能乾著急,拽著他胳膊,一遍遍央求他不要去。

 “你就是一時興起,你這個幹什麼事都幹不好的人,你有什麼能堅持的下去的,你對什麼都三分鐘熱度,吃不了苦,不行的,你不行的,你只是說說而已對吧,像之前一樣,跟過去一樣,只是跟我說說而已的!”

 “不要去啊!”

 她泣不成聲。

 就像過去一樣,每次都興致勃勃,很快就放棄不就好了嗎?

 “我喜歡什麼都是三分鐘熱度,但有兩樣不是,其一就是我的國家。”

 他笑著說,“我會寫信回來的,後天就走了,到時候能送送我嗎?”

 女生轉身跑了。

 出發那天,男生站在火車站臺,茫茫人海等了許久。

 他過去一直都是什麼都愛瞎折騰,但是什麼都堅持不了多久,什麼都是口頭上說說,就像什麼當運動員,去練跑步,跑了沒兩天就當沒這回事了,儘管這樣,那個女生每次都會笑著支持自己,說你行的。

 他第一次有了一定要乾的事情,結果她卻第一次說,你不行的。

 真是失敗啊。

 他撓撓頭,火車要發車了,她沒來啊。

 他還有話想跟她說的。

 其一是我的國家,其二是你。

 好像沒機會說了。

 火車一聲笛鳴,轟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