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煎帶魚 作品

第三百四十九章 龜丞相

虎皮椅、楠木桌、聚義堂。

似乎所有綹子的陳設都看起來大同小異,梁布泉在那麼兩個水香的押解之下,就那麼看起來是半推半就地被送到了總瓢把子的眼巴前。這綹子裡的託天梁是個形貌乾瘦的小老頭,穿著一件對襟的紫褐色小褂子,瓜子上面刺著他大清傳統的團繡紋,烏藍色的麻布褲子,皂底懶漢鞋,腦袋上面則是頂這個瓜皮帽,戴這個墨茶色的平光眼鏡,留著對龜丞相一樣的八字垂須,瞧那模樣是怎麼看怎麼覺著猥瑣,怎麼看怎麼覺著這爺們興許是打秧子房掌櫃的一步一步爬山上來的模樣。

您列位先前應當是聽說過秧子房掌櫃的是幹什麼營生的,整個綹子裡面要說是心狠手辣,最不是人的玩意,就頂數這一碼子買賣。梁布泉就瞧見他們家大掌櫃的這個模樣,心裡頭立馬就泛起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反感。

先前在觀音山上遇著的那個,是他孃的梁文生早年間的舊相識,他之所以沒趕上秧子房裡的嚴刑拷打,除了趙老瞎子先前曾經在大當家的面前露過真本事以外,他老爹的面子興許也得算在裡面。可是這個世界不比當時,自己個又是一個人闖了這龍潭虎穴,不得不在心裡頭打起十二分的警覺來。

可說是這麼說,他可是沒有半點行動,甚至說臉嘴巴都沒打開。幾個水箱給他押解到了這個地方就地一推,梁布泉當即是踉踉蹌蹌地摔了個大馬趴,這老哥也就順勢一下子趴在了地上,隨後一扭腰乾脆就這麼盤著腿是席地而坐,抱著個大腿樂呵呵地也朝著那總瓢把子笑。

魯大能耐這會不在綹子裡,偌大的聚義堂除了那兩個水香,就只剩下梁布泉和這個總瓢把子,梁布泉抱著腿衝著椅子上的人笑,椅子上的人則揣著手對著他呵呵地笑,若是旁人來這打了個照面,難保不認為這聚義堂裡的兩個貨色是他孃的一對二百五。

最先嗆不住勁的,還是那個龜丞相老漢:“你摸著金礦了?”

“摸著?”

梁布泉挑了挑眉毛,“算是吧。”

龜丞相又是呵呵地樂了一通:“摸著了就是摸著了,什麼叫算是。”

“算是的意思就是……是金礦找著了我,不是我找著了金礦。咱家的炮頭跟我在山上摸了這麼長時間,該說的他應當都跟您說過了吧,您今兒個又在這重新問我一遍,興許也問不出啥特別的東西。”

梁布泉依舊是樂呵呵的,“咱大家都挺忙的,單刀直入吧,您說成不?”

“小子是那個山頭上討飯的好漢啊?”

龜丞相壓根也沒接梁布泉的話頭,打八仙桌上端起了一杯茶,輕輕地做了一口,抹著那兩根鬍子笑道,“聽能耐說,你們的綹子黃攤子了?是叫官給繳了,還是叫同碼子的給抄了?”

老漢這意思無非是想敲打梁布泉,說他先前跟的那個綹子沒本事,自個的買賣又大又安全,自己在這廣西府裡多有能耐,多有章程。

按說這換了任何一個佛頂珠的崽子都受不了旁人這麼貼著臉的埋汰,可梁布泉是什麼人,他第一個不覺得自己是個多有江湖道義的人,第二個也的確不覺著佔山為王落草為寇有多大的本事,畢竟你就是再有本事的一個傢伙,到底也是沒了別的生計,才逼不得已來這山上當個土匪。

梁布泉拿手搬了一下腿,接著盤腿笑:“兔子窩和耗子窩都他孃的一個樣,這狼要是真想吃兔子啊,甭管它是三窟還是四窟,那兔子都他奶奶的逃不了,耗子就他孃的一個窩一個洞,可是老貓要是不想吃,他也能該偷油偷油,該吃肉吃肉。您說說,是耗子厲害啊,還是兔子厲害啊?”

龜丞相的臉色一變,轉瞬是又換成了一臉笑意:“甭管是耗子還是兔子,是老狼還是老貓,活下去才是正事不是?”

“耗子如若是給掏了窩,那就他孃的一死死一窩,這兔子的窩多,再咋說還能活下來兩個。”

梁布泉越是不懷好意地樂,“活下去,保住了根這才是正事,您說是不?”

梁布泉的話裡頭帶著刺,他倒是不擔心這龜丞相會一下子跟他翻臉拔槍,相反的,如若是這老頭子真的按不住性子和他動手,他剛剛好可以藉著先前放下的那撮泥來給他們露一手子真本事。

可是這龜丞相聽了他這夾槍帶棒的一通評價,竟然又是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好好,不卑不亢,腦瓜子伶俐,我就樂意和這樣的人打交道!來人啊,給這位英雄看座,哪有坐在地上和人家談生意的?”

梁布泉倒是也不推辭,人家給了座位,他也樂得是就這臺階往下走。

那龜丞相瞧著梁布泉又道:“那不知道兔子,願不願意屈尊來耗子洞裡頭討點吃食呢?”

笑裡藏刀,梁布泉早就知道這個龜兒子沒憋什麼好屁,毫不猶豫地回了三個字:“不願意。”

“咱先前在兔子窩裡頭看見的可不是老狼,是他孃的老虎熊瞎子,這刨泥鑽洞的營生,我是再也不想幹了。今兒個來到貴府,咱也不是要嚷嚷著入夥的。我不喜歡拐彎抹角,爺,有啥話今兒個我就直說了……”

龜丞相滿臉笑意地正了正身子,意思說“我洗耳恭聽,願聞其詳”。

“十萬大山上有礦,有金子,這魯大能耐應當是告訴過你了,十萬大山上的礦脈不止金礦這一條,大能耐應該也是告訴給你聽了,但是我不知道他說沒說過,這山上的礦寶仙藏,除了我,沒有旁人能拎得出來。”

眼前的這個老頭子留不得,梁布泉生平最害怕的,就是這種皮笑肉不笑的笑面虎,他心裡頭藏著的究竟是什麼花花腸子,壞心眼子,都沒辦法從眼神裡頭看得出來,不過至少有那麼一環,梁布泉在這龜丞相的身上,聞見了一股子濃烈的猶如實質一般的血腥味,他絕對沒有看上去的那麼和善,這趟上山想要安安穩穩地從裡頭走出來興許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那就莫不如把話全都給撩乾淨了,他這話並不是說給龜丞相聽的,反倒是要來這的兩個水香聽個明白,老子從來都不想和你們這幫鬍子搶買賣,更不想和你們扯上半毛錢的朋友關係,該給到的好處我會給到,可是你們的是你們的,我的也是我自己的,淨水別他孃的犯河水就成。

“礦上的東西,我只要一部分。我有我的打算和取捨,您和列為好漢在這個地方佔山為王,自然也不會樂得大老遠地跟著兄弟走南闖北四處趟嶺子玩。說白了,我只是需要一個自己能回得來的窩,您列位願意幫襯,那兄弟自然會把該給的好處一點不落地給到你們,如果說您想一個人把山頭上所有的東西都給吞到肚子裡頭……”

梁布泉又是笑了笑,“恐怕您也沒長那麼大的一個肚子。”

龜丞相眯起了眼睛:“沒弄錯的話,這好像是我的地頭?”

他說著話,又瞧了瞧邊上的兩個水香,後者立馬會意般地端起了手裡頭的柴火棍子。

“年輕就是好啊,滿肚子的火氣,滿肚子想得都是自己的能耐,自己的本事……不過,你是把咱家的綹子,給當成了旅館了嗎?”

老頭子的臉色是說變就變,當即沉著臉給那兩個水香遞了個眼神,“我看你是野鴨子離了群,浪慣了不知道柴火棍的厲害!我給你點時間好好想想,究竟是要跟著我們這群耗子好好看看山上有啥好吃的東西,還是他孃的要給我們這群耗子做個行軍的糧餉,乾脆讓咱們咬死算了!”

龜丞相的話音一落,梁布泉的右手小指一勾,那原本被水香給繳走的鷹嘴匕首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鏘啷一聲從那人的懷裡頭跳了出來,電光火石間地落在了梁布泉的手裡頭。

眾人見狀大駭,那兩個端著槍的水香差點就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數而扣動了扳機,可是這時候梁布泉的一柄尖刀已經是插在了地上。

排山倒海的壓力立馬就砸在了兩個水香的肩膀上頭,兩杆柴火棍次第掉在了地上,而梁布泉則是一腳踩著刀柄,一邊歪著頭看向了同樣是滿臉震驚的龜丞相:“爺,我敢一個人來你們山上談買賣,就不怕你們給老子玩花樣。我勸您還是叫手下管好了手裡頭的槍,別到時候擦槍走火的再傷了自己人。更何況咱來的時候就說過,見面拜山門肯定得帶著一份大禮,今兒個的禮被我落在了路上,不過咱倒是準備了一樁新的厚禮等著。您這麼做的話,真的讓我很難辦啊……”

龜丞相在先前已經是把手給搭在了槍桿子上面,可聽著了梁布泉說的話,反倒又是頓了一下手上的動作:“厚禮?來我綹子裡面砸窯就是你的厚禮?”

“您老的綹子邊上挨著個山神廟,這廟裡頭供的是個什麼神仙,您自己個清楚嗎?”

梁布泉盯著龜丞相的眼睛又道,“沒猜錯的話,您家的秧子房應該就設在那山神廟的附近吧,在它的眼巴前弄死了這老些個人,上了這老些個貢品,你是怕自己死得晚,還是恐怕你這綹子能幹的天長地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