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煎帶魚 作品

第二十一回 高人

 窗簾“呼啦”一聲,叫梁布泉給扯到地上。滿屋子煙塵一下子騰空而起,嗆得人止不住地咳嗽。


 經歷過養屍宅的那一樁事,梁布泉已然不是最初那個啥也不懂的毛頭小子了。扯下窗簾的一瞬間,就地打了個滾,貓腰縮在老太太家的門板後頭,瞪圓了眼睛盯著老太太的方向,順勢從腰上拽出了那柄匕首。


 陽光像是箭一樣從窗子外頭斜射進來,那光隔著滿屋子的煙塵和上了水鏽的玻璃窗,已然沒有了平常的暖意和熱情,冷得像是水一樣,漾著淡淡的藍色。


 杜老四像是被施了定身術,傻呆呆地楞在床頭,擎著個掛滿了黃綠色黏漿的左手盯著他的乾孃:枯草一樣的頭髮,蠟油一般融化的臃腫的皮膚,劉老太太就活像一堆爛肉似的癱在床上,也在用一雙血紅色的眼睛盯著杜老四。


 那老太太在哭。


 “四哥,趕緊回來!”


 梁布泉一刀砍在桌子腿上,那泛著油光的木料濺了他一身的殘屑,桌子晃悠了兩下,匕首卡在木頭裡邊拔不出來。


 這張桌子看起來應當是個老物件,經萬人手,陽氣充足。


 他本打算藉著方桌的木料,臨時做個機巧裝置掩護杜老四撤退,只可惜鬍子用的短刀匕首,比不上趙友忠的那柄鋒利。他拔了幾次,匕首像是鉚在了桌子裡一樣,只得暫時撒開手,縱身撞向老太太家的木門。


 這扇木門看起來破破爛爛,竟然也是出奇的結實。


 梁布泉的肩膀幾乎已經撞進了木門裡頭,但是隨之而來,一股更大的力道將他又原原本本地彈了回去。梁布泉的肩頸胳膊一陣過了電似的酥麻,整個人七葷八素地摔在地上,看起來都叫人覺著疼。


 杜老四這時候才回過神來,一個箭步竄到梁布泉身邊,抬手按在槍上,這槍就彷彿千斤之重。


 “娘,你咋的了!”


 他的聲音發澀,這個平日裡打家劫舍、拿殺人當飯吃的鬍子,到了這時候竟然連槍都舉不起來,“大兄弟,我娘咋變成這樣了!這咋回事,我娘是不是讓啥不乾淨的東西給上身了,你趕緊想想轍啊!”


 你娘早就死了。


 這句話懸在梁布泉嘴邊,又讓他生生地吞了回去。


 好在那老太太在床上坐得還算老實,滿屋子的塵煙透著斜陽的照射,就好像深空下星星點點的漁火,梁布泉竟在恍惚中覺得這個畫面還挺美的。


 他七葷八素地從地上爬起來,渾身上下的骨頭像是被人拿鐵錘砸過一樣的疼,千言萬語,只憋出一句話:“這是野婆,不是你娘了。”


 關於野婆的傳聞,梁布泉多半是從趙友忠嘴裡聽來的。


 他原本以為野婆這種東西,就和化骨蛇王、白嘴黃皮子一樣,是深山老林裡頭天生天養的怪物,從來未成想過這怪物竟然是人變的。


 對於這一夥鬍子,梁布泉在心裡頭並沒有太多的反感,但也不至於因為吃了他們兩塊肉,喝了他們一碗酒,就真到了肯為他們賣命的地步。


 綹子裡的這幫傢伙,說到底,還是群為了錢財伙食殺人越貨,視人命如草芥一般的魔頭。他從始至終都覺得綹子裡的事是一趟渾水,他一個奔著闖關東,想賺大錢的小老百姓,做不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


 這裡頭的人是死是活,和他沒有半毛錢關係。


 畢竟這個年月裡,不該死而死了的人天天都有,他連自己都管不過來呢,哪有閒心照管別人的死活?


 梁布泉一直拿眼睛瞥著嵌在桌子腿裡面的短刀,沒有就地把杜老四扔下自己逃跑,只是因為這一個野婆不至於在綹子裡翻起天來。杜老四如果死在這了,梁布泉要面對的就是一大票藏在暗處,時刻準備除掉他再翻天造反的叛徒。


 他而言,一個人逃跑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直到這時候,梁布泉才想明白,為啥趙友忠把那柄鷹嘴匕首看得比自己的命都要金貴。


 行走江湖,如果沒有個趁手的傢伙事傍身,假若當真遇上了危險,縱使有一身的本事,也是伸脖子等死的份。


 屋子裡方才弄出了這麼大的動靜,竟然也沒驚動外面的人,顯然是這老太太故意為之。外頭的人幫不上忙,裡頭的兩個人就只能和劉乾孃在這大眼瞪小眼。


 兩個人外加一個怪物在這間小屋裡頭,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敵不動我不動,就這麼杵在屋裡頭乾耗。杜老四掛念著坐在對面的乾孃,已然指望不上了,生殺予奪的權利全都捏在劉老太太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