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57
靈子轉移的前一天晚上,羅曼醫生在走廊上找到了西西莉亞。
“你不在房間裡，我就知道能在這裡找到你。”他走過來，坐在西西莉亞的身邊：“身體已經好了嗎？”
“好多了。”西西莉亞說。
“明天就要前往第二通路的第一特異點,你選擇一人獨行,這樣沒關係嗎？”
“沒關係。立香和瑪修兩個人在一起會更安全,我沒事的。”
羅曼看著她。
迦勒底位於南極，這裡終年暴風雪,很少有放晴的時候。漆黑的夜裡，風雪呼嘯不停，西西莉亞坐在落地窗的窗臺上，額頭頂著窗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西西。”羅曼說：“你在害怕嗎？”
西西莉亞緩緩地搖頭。
她說：“不是的。馬里斯比利先生當初選我做素體就是因為我是沒有恐懼的怪物，他說像我這樣的生物如果能夠成為亞從者，一定會成比瑪修更加有力的人類的助力之一,可是我沒有成為亞從者，也沒有能保護馬里斯比利先生。隊長和A組是比我更加適合去完成冠位指定的人選,因為雷夫他們現在被冰凍,所以我才會頂上來。瑪麗姐姐和我一起靈子轉移到特異點，可最終我也沒有能讓她保有人類的特性。”
“醫生,我的用處好像總會在他人遭遇不幸的時候才顯現出來，可就算是這樣，我也還是什麼都沒能保護得了。”她的眼睛望著窗外的風雪：“我之前還在想,現在局面變成這個樣子，是不是因為我其實比起人類或者魔術師更適合去做野獸,在來到迦勒底之前，我每天需要擔心的事情好像只有今天是否會受傷，有沒有東西吃。如果有魔犬咬我,那我就咬回去，它們不讓我一起取暖，那我就衝散它們誰也別想湊成一堆，大家一起凍死。沒有人在意我，我也不用去在意別人，所以保護好自己就行了。”
“但是現在，我好像沒有辦法這樣做了。”
她的手撫上心臟的位置：“醫生，這樣的疼痛，是因為成為了人類所以才有的嗎？如果我不再作為人類存在，是不是這份疼痛是不是也會消失不見呢。”
如同喃喃，又帶著困惑。
迷茫的靠著玻璃，看著窗外的風雪，連痛苦都被埋在了厚厚的雪下，變得不真切起來。
但羅曼明白她。
他一直都明白。
西西莉亞的愛與恨不是對等的。她的愛是對具體的對象，所有對她散發過善意的人，她都會毫不保留的回報熱烈的愛意，甚至與那些善行相比，惡意都會變得微不足道。
馬里斯比利將她帶來了迦勒底，西西莉亞始終心懷感激，在這份感激之下，素體實驗帶來的痛苦都變得微乎其微，變成了可以被忍耐甚至忽略的東西。
因為這份忍耐是她給馬里斯比利的回報，回報他將自己帶來了這裡，遇到了其他人。
連馬里斯比利都能得到這樣的愛，其他人更不用說。她能毫不猶豫的將自己分享給奧爾加瑪麗，能為瑪修去挑戰不是
對手的貝里爾，也會因為基爾什塔利亞的期望，去和別人分享她的小兔子。
人類的穩定性是基於個體與集體、與社會、與世界千絲萬縷的聯繫，這些聯繫越多，個體便越不容易失控。
但西西莉亞不是的。
她過早地看到了世界殘酷的一面因為如此，就算如今世界套上了一層美麗的外殼，她也不願主動邁出一步。她的聯繫、錨點都非常片面，她害怕殘酷的世界，但又忍不住嚮往其中一絲一縷的溫暖，將她錨定是一個又一個的個體。
馬里斯比利、奧爾加瑪麗、基爾什塔利亞、瑪修、他自己，一隻手都能數出來的人，對於西西莉亞來說好像就已經是她的全部世界了。
沉默許久，羅曼的眼睛變得溫和而無奈。
“西西。”他說：“你其實，並不在意人類或者地球會怎麼樣，對嗎？”
西西莉亞沒有說話。
她知道這樣會讓她顯得很奇怪，讓她看起來像個冷血怪物，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她確實不在意人類會如何。
她是愛屋及烏的人，是會因為“我愛的人在意”所以她也在意的人，是會拼盡全力去達成他人期望的人。
西西莉亞並不真正的在意自己，就像在時鐘塔與斯特萊亞相遇那樣，西西莉亞並不在意他人針對自己的惡意或詆譭，但因為奧爾加瑪麗因此而難過，所以她也開始在意。
那如果這個世界上，她所在意的人和事都消失了，那該怎麼辦呢？
那這份針對具體個體的濃烈愛意，會立時變為針對抽閒概念的濃烈恨意。
憎恨射殺愛人的敵人，憎恨沒有愛人的世界，憎恨袖手旁觀的普通人。
可歸根究底，這世界上的萬事萬物哪裡有真正的抽象概念呢，就算不去看不去聽，只要還活著，嗅覺觸覺，總有辦法能把這些東西送到面前。
即使遭受過殘忍的對待，在那些劍一般的痛苦穿胸而過之後，她的恨始終不忍對準具體之物的。
於是最後，那些
濃烈的恨只會殺死一個人。
殺死沒有保護好愛人的自己。
“不要去揹負他人的命運，西西莉亞。”他說：“我們只是普通的凡人，哪怕是神明也無法去揹負這麼多人的命運，不要把不屬於自己的過錯攬到自己的身上。你背不動別人的十字架。”
西西莉亞沉默不語。
過了半晌，她說：“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羅曼醫生。”
“如果我答應你，不去揹負別人的十字架，只過好自己的生活，不再把這些事情攔到自己的身上，這樣的話，你會一直在我的身邊嗎？”
這個問題讓人難以回答。
但那雙眼睛讓人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會的。”羅曼聽見自己說：“會的，西西莉亞。你不需要完成這些，我會在你的身邊的。”
“去成為你自己吧。不需要成為素體，不需要成為亞從者，也不需要成為魔術師或者拯救人理的御主，成為西
西莉亞，只做西西莉亞吧。”
透明的玻璃隔絕呼嘯的風雪，西西莉亞像謹慎的狼，一點一點靠近，一點一點靠在羅曼的身上。
“......別食言，醫生。”她枕在羅馬尼的肩膀上，眼睛終於不再看向夜和暴風雪，看向了走廊上唯一一盞亮起的燈。
“我都會做到的。”她說：“冠位指定，為自己而活，成為人類，成為魔術師，不管什麼我都會做到的。”
“所以不要食言，醫生。別像他們一樣。”西西莉亞閉上眼睛：“不然，我會很傷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