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鐸 作品

第二章 龍入淺淵(5)(第2頁)

 他幾乎以為自己酒還未醒,只是沉迷在似是而非的醉夢中不願醒來罷了。

 可窗外一陣風吹來,冷風拂面,他瞬時靈臺透亮,拿起那塊絲絹向府門外疾奔而去。

 益京城西偏僻安靜,一到了晚上,更是萬物寂寂,只餘月色。

 南水從這裡迂迴纏繞而過,蜿蜒出一片水岸汀頭,在月夜中波光粼粼閃爍。

 趙元衝負手站在岸邊。

 身旁一棵枯樹發了新芽,他伸指輕觸,不由抿唇一笑,原來不覺春已早來。

 背後腳步聲漸近,他未回頭,只道,“給他了?”

 憐音笑著應是。

 趙元衝道,“你去吧,他會跟來的。”

 憐音莞爾,含著悅色朝遠處馬車去了。

 須臾,又有腳步聲響起。

 那腳步起初急促,後又停下,再走一步,復又停下...

 趙元衝回身,並不打算笑的嘴角還是微顫了下。

 因為眼前是謝玿從未露出過的神情。驚喜過望,猶疑不定,漂亮的眼眸裡都是將落未落的眼淚。

 那方水藍絲絹在他手中隨風而蕩。

 趙元衝的聲音輕柔,帶著繾綣的暖意。他嘆息般說道,“傻姑娘...”

 謝玿的眼淚隨著這聲輕嘆落了滿腮,她走了幾步,靠近了些,顫聲問,“你知道?你怎麼...怎麼...什麼時候?”

 趙元衝講話的神情帶了點憐惜,道,“很早。”

 “很早。你十三歲生辰那日,東宮杏園霜秀池裡...”

 聞言,謝玿先是怔愣,後忽然記起往事,剎時間心內五味難以名狀。

 那年,謝玿恰滿十三歲,不但不能像尋常高門貴女那樣簪花上香,全部生辰禮也只是府上廚房的一碗牛肉壽麵,連點心都要蹭到東宮趙元衝這裡才能吃到。

 可思及恭誠伯爵府現狀與謝怡訓喪妻喪女的悽苦,他便覺得那一碗壽麵和一盤點心也十分珍重了。

 點心的糖霜最後落了滿嘴滿手,連頭髮絲都不知何時沾了黏糊糊的一片,他嫌這樣邋遢,也怕回府謝怡訓看見他跑去別處吃點心更是難過多思,就趁趙元衝午睡溜到杏園溫泉邊解了衣衫沐浴。

 杏園的溫泉中,霜秀池是最僻靜的一處,中午決計是不會有人過來的。

 可趙元衝那時快滿十七了,十六歲的太子殿下早就慣於處理政事,可畢竟年少智淺,左手錢糧右手軍政,不免偶爾遇上苦惱難決之事,這午睡也就再也睡不踏實了。

 偏偏在內室床榻上翻來覆去間,他察覺到了謝玿出門的動靜。

 一路跟到杏園偏角,停在潺潺流水聲後,拂開映目的三月亂花,他恰好看見了少女垂落的烏黑長髮,還有...初初發育的青澀胴體,那粉的比杏花還粉,白的比梨花還白...

 他捂著嘴在假山後瞠目僵立,直到池中的少女起身擦拭頭髮,再用一卷長長的裹布將自己腰上腋下緊緊裹縛的平坦規整...

 那時他掩住紅透的耳朵和麵頰,想的卻是,那裹布看著就十分粗厚悶熱,不如那輕薄貼膚的絹緞做料,入了夏必然不會悶熱。

 之後他趕在謝玿穿好衣物之前先躡手躡腳回了雲麾堂,事後謝玿自然毫無察覺,可趙元衝...卻再也不能將他當做那個俊俏頑劣的‘堂弟’了。

 眼前的趙元衝還是溫柔的笑著,謝玿仍含著眼淚,支支吾吾,“你...你居然...你...”

 他...不,應該說是她,她原本應該羞惱的無地自容,可如今與面前之事面前之人比起來,那一閃即逝的羞惱顯得無足輕重。

 原本她的一生都是計劃好的...

 她一出生,謝怡訓看見她的第一眼,就跟她的母親說,“這個孩子,今後在內在外,都是恭誠伯爵府的世子。”

 她那時已經有了長姐謝瑱。母親身體孱弱,再生第三胎已是不可能的事。但若恭誠伯爵府的後嗣都是女兒,按照當年情形以及趙怡晟對謝怡訓的提防忌憚,不但恭誠伯爵府苟存無望,就連這兩個女兒,無父兄仰仗,或外嫁或指婚,也絕無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