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當 作品

第129章

入夜,長樂軒前院燈火葳蕤,後院卻幽深寂寥。

觀荷端著熬好的湯藥,一路穿堂,停在了寢房外面,看著裡面昏暗不明,不進去,小聲喚人:“夫人,該喝藥了。”

虞恙從幕簾後面出來,手拿燭臺,簾紗浮動,衣衫寬鬆,神情倦怠的走了出來,明顯是剛才小憩了片刻,這會兒才被觀荷叫醒。

“放著吧。”

落座後,虞恙將燭臺遞給觀荷,讓她把寢房裡的燭火都點上。

觀荷接過燭臺,瞧見燭火燈芯相連處有黑色的碎末,輕輕地吹了吹,讓它飄散在空中,然後挨個將屋內的燭火點亮,去將四周的窗子微開,讓夜風吹拂進來,捲走飄散在寢房裡的味道。

虞恙悶頭將湯藥幹完,神情懨懨地拿起一顆蜜餞,含在了嘴裡,發起呆來。

觀荷輕腳輕手地將物什收好,走了出去,讓嬋娟她們可以準備洗浴的東西了。

嬋娟幾個原本被分來做內侍的女婢,從外院繞到寢房的側門,費力抬著熱水,輕聲進入耳室,水流嘩嘩的湧進浴桶。

別枝墊腳,探了探寢房的位置,卻被重重植被綠蔭遮擋,瞧不見屋內虞恙在做什麼,但不妨礙她將水桶放在浴桶邊緣,倚靠著小聲吐槽:“好重!”

雙柳別了她一眼,道了一聲話多,便拉著她趕緊往外走,若不是今日排表分到了喝別枝一組,她是真不想同這個嘴上沒個把門的一起幹活。

活沒幹多少,牢騷話倒是不少。

別枝撇撇嘴,被拉扯著出了耳房,路過觀荷時,倒是收斂了兩分,但觀荷依舊能從她的神色裡看出些許不滿和怨懟。

原是被安排在房裡做些輕巧的活計,被換成了使力的活計,心裡轉變不過來,自然是會心生不滿。

但這是她們自己選的,再怎麼有脾氣也得憋著。

不然,她不建議把企圖鬧情緒得好處的人給清出長樂軒。

奸懶饞滑的人,不要也罷。

即使你是侯邸的家生子。

在邸院別處,你怎麼沿舊習她管不著,但這長樂軒,她有的是力氣和手段來收拾。

觀荷默默的將長樂軒這些日子,逐漸生出小情緒的人名在心裡過一遍,打算等這個月的月例發放之後,再尋由頭,將那些個不聽話,喜歡拿喬的僕從,好生敲打一二。

虞恙既然將這些事交給她們,那她們定然會讓虞恙無後顧之憂。

虞恙這些日子跟在文心身邊,窩在錦湘樓裝笨愚呢,對長樂軒的關注遠沒有留守在院裡做事的觀荷芷晴觀察得多。

就算有,也沒放在心上。

長樂軒的事宜交給觀荷芷晴兩人打理,她很放心。

所以,當虞恙沐浴出來趴在床榻上,舒嘆地由觀荷按摩雙腿、腰椎、肩膀,舒緩疲勞時,聽她說了這事的打算,眼皮都不抬一下,嗯了一聲便完了。

觀荷也知道該怎麼做了。

一頓揉捏拍打,感受著虞恙的呼吸平緩,觀荷慢慢地從床榻起身,給虞恙蓋上被褥,就要離開,便見虞恙動了動枕在手臂上的腦袋,面向觀荷,眼睛閉合,聲音睏倦地吩咐:“明早,嗯,以後都不要叫我早起了。”

觀荷點頭,“那文嬤嬤那邊?”

之前說了,虞恙在文心面前裝笨愚乖巧討文心歡心,是文心起她已經到錦湘樓,文心走她才回長樂軒。

虞恙突然改了主意,為了穩妥起見,觀荷還是問詢一下,是否要給文心那邊說一聲。

虞恙嘟囔著將頭換了個方向:“就是不想去了。”

觀荷再問:“那是要叫典樞,汀雲她們回來?”

清點嫁妝,虞恙這邊帶來的田莊鋪戶都好說,管事的都是用慣了,幫忙多年的老手,說不上老實本分,但也深知主家人的手段,可以讓從冠霖回上極的慄策,放緩行程,順道去把今年的賬目去查了,但也免不了典樞汀雲的奔波,是為武襄侯這邊擬出的聘禮,頭一年怎麼也得認認主家,瞭解主家規矩,方便後面行事。

院內瑣碎交給觀荷芷晴,院外諸事自然就交給了典樞汀雲,各司其職,互不打擾。

典樞汀雲她們為了城郊的良田,已然有兩天沒有回來了。

虞恙突然改變想法,那麼典樞他們是否也要終止手頭上的事宜,打道回府?

“做完再回。”

觀荷點點頭,等了一會兒,見她不再說話,就要退下,又聽:“對了,如意苑那邊,讓芷晴去盯著,大寒之前我要搬進去,上極的四九天還是得靠暖炕。”

似乎是言隨語境,虞恙瑟縮著手臂,翻過身,蜷縮著身體將自己裹在被褥裡,捂得嚴嚴實實。

“是。”

觀荷將堂屋的窗戶關了兩扇,將簾幕合攏,輕手輕腳地推出去。

翌日清晨,白霧籠罩的錦湘樓。

文心照舊早早地來到錦湘樓處理事務,入門一見,專門為虞恙安置的位置空無一人。

文心眉頭微挑,沒有出聲問詢,如常的料理瑣事。

直到陽光穿透雲層,將白霧稀釋,露出了晶瑩翠潤的竹海,依舊不見虞恙的人影。

珠光反射到文心面前,她才放下賬目,起身往長樂軒去。

文心還未走近長樂軒,便見虞恙身邊的隨侍觀荷領著幾人,步履匆匆地往院裡走。

觀荷瞧見文心,腳步不停,只是叫了人,便請著人往裡面走。

“去把邸醫叫過來。”

文心吩咐了身後的僕從一聲,慢慢地進了長樂軒。

長樂軒的僕從一切照舊,各司其職的忙活著手上的動作,見著文心到來,趕忙叫人。

文心點頭,踏著青石板往屋裡走,問著小跑過來隨在身側的別枝:“發生什麼事了?”

別枝伸手去攙扶文心:“夫人病了,高熱不斷。”

“什麼時候的事?”

“約莫著卯時吧?”

“為何不報?”文心聲音一沉,目光銳利的看向別枝:“身為內侍,你就是這樣當差的?”

卯時到巳時,整整兩個時辰,長樂軒倒是瞞得挺緊的。

別枝委屈,“奴婢倒是想啊~可夫人不用我等伺候。”

不能近身伺候,觀荷她們管教又嚴,卯時三刻,她們是從住宿的地方聽到了些許響動,但不過片刻就沒了動靜,她們困著覺,聽了兩耳朵,便又躺下睡了個回籠覺。

而嬋娟她們那種盡職盡責的,聽到點風聲便不管早晨刺人的冷霜,麻溜的披上衣服跑過去了。

可也好心沒好報,著急忙慌的跑去,沒落個好的被攆回來,擾了她們的睡眠。

等她們起床洗漱完、準備吃完飯時,才隱隱發覺有些不對勁。

虞恙怎麼還沒起?

兩個隨侍,怎麼只見一個芷晴?

觀荷呢?

有好奇的去探那會兒起來看的人的口風,問究竟發生什麼了,嬋娟她們沉默再三,才說是虞恙半夜發起了熱,觀荷她們在照料,用不著她們,才把她們趕回去休息。

如此,一眾人散去,幹起自己的活計來。

主子用不著他們伺候,那就幹好自己手頭上的事咯。

文心睨了一眼心懷小心思的別枝,穿堂進了寢房,觀荷請來的人,正在為躺在床榻上雙眼緊閉,眉頭微皺,額間沁汗,小臉通紅虞恙隔紗把脈,面露凝重之色,良久才起身:“夫人這是鬱結之症啊,可是遇著什麼事了?心緒起伏之間,邪風入體,以至於高熱不退。”

芷晴一聽,趕忙出聲:“還請郎中開藥降溫。”

郎中點點頭,轉身開方,讓芷晴她們一人跟著他的藥童去抓藥,叮囑要趕快,這兒耽擱不成。

芷晴連連點頭,跟著藥童就要往外面跑去,卻見藥童被文心身後跟著的僕從攔住,將他手裡的藥方抽出來,遞給了文心。

芷晴一愣,這是要?

文心接過藥方眼眸輕掃,出聲:“勞煩郎中跑一趟了。”

話落,身後的僕從便從衣袖裡拿出一顆碎銀,遞到了藥童手上,同時抬手做送客的姿態。

郎中氣憤:“這是不信任老夫的醫術?!”

“回春堂的郎中,自然是醫術高超。”文心面不改色,落座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只是一事不勞二主,邸院的僕從竟然捨近求遠麻煩到回春堂了,真是讓你白跑一趟了。”

話說得是這個理,郎中遲疑的看向請他上門的觀荷。

觀荷站出來,微笑:“嬤嬤說得在理,捨近求遠實乃下策,可邸院裡的邸醫架子是真的大呢,我們上門去請,卻沒見著人。奴婢實在憂心主子身體,這才跑去請劉郎中的。”

“倒是邸醫的不是了。”文心面色一沉,問:“人來了沒?”

身後的僕從面露難色,趕緊去看是什麼情況。

觀荷上前去拿文心手裡的藥方:“嬤嬤知規懂禮,可夫人的情況耽擱不得,還是讓芷晴去拿藥,做兩手準備,如何?”

文心手上用力,僵持了片刻,鬆開,喚人跟著芷晴他們快馬去取藥。

“劉郎中,您先坐著。”

觀荷招呼著劉郎中坐下,為他和文心沏茶,然後站到床榻邊,三人無言。

直到外面傳來喧囂聲:

“走,走錯了!這,不是我屋!”

“輕點!”

“你......你小子......是不是想討打?!”

“膽敢怠,怠,慢,老夫,小心我不給你......”

叫嚷聲由遠及近,觀荷很快便見著由兩名僕從架著拖進來的中年邸醫,看他眼神渙散,面色紅潤,精神上頭,口氣燻人,口齒模糊,四肢疲軟,衣衫凌亂,怎不知他這是宿醉未解,剛從外面提溜過來的?

難怪無人應答,這是通宵買醉吧?

劉郎中眉頭一皺,撇開了眼,不願看這個丟人的同行。

邸醫被丟在地上,整個人被甩得暈暈乎乎不知所以然,竭力撐起身子來,掃視周圍的人,看見壯實的僕從嘿嘿的發笑:“你也來了~假正經!”

看見文心眼露嫌棄,擺手:“誰要的老嫗!口味真重~喚人!”

看見觀荷,兩眼放光,磨蹭著身體起身,就要往觀荷這邊撲過去,嘴上嚷嚷:“有這貨色,藏著掖著是怕老夫沒錢嗎?!也不看看老夫在誰家當差,指頭縫裡漏一點......嘿嘿,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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邸醫的動作被身後的僕從止住,抓住他的手臂就是往地上一慣,邸醫被摔得個結實,懵逼之餘,一旁的郎中順手將旁邊的茶水潑到了他的臉上,讓他一下子憤怒起來,坐在地上兇橫的叫嚷:“啊——呸!誰!誰敢動老子!”

“啪啪啪!”

僕從上前就是幾個巴掌,將叫囂得厲害的邸醫從醉酒的狀態扇得了幾分清明:“張邸醫,酒醒了沒?嬤嬤找你。”

張邸醫被扇得眼冒金星,倒下的方向正好對著文心,張邸醫看著那一雙蒼老無波的眼神,頓時一個冷顫襲遍全身,酒醒了大半:“文嬤嬤?!”

文心沒有看他,起身,看向了劉郎中:“這兒就勞您多費心了,我們就不打擾了。”

劉郎中冷哼一聲,不想搭理文心。

文心將視線一轉,看向了觀荷,吩咐:“觀荷你是夫人的隨侍,費心些,有好轉了著人通知一聲。”

“那是自然。”觀荷微笑,“嬤嬤慢走。”

文心一動,身後的僕從便拖著面如死灰的張邸醫跟在身後。

吵吵鬧鬧地寢房,總算安靜下來了。

虞恙微皺的眉頭都鬆散了一分。

快馬而去,快馬而回。

不過兩刻鐘,芷晴便著急忙慌的抱著藥包跑了回來,著潤如她們趕緊將藥煎上。

而後,重重進屋,便見請來的劉郎中坐在寢房外面,裡面幕簾沉沉。

芷晴同他點點頭,便掀開簾子往裡面走。

床榻邊,層紗漫漫,可見觀荷俯身在對躺著的虞恙做著什麼,近看虞恙衣衫解開,胸膛袒露,觀荷擰著溫熱的毛巾在給她擦拭上半身。

觀荷聽著聲響轉身,見是芷晴,微微一鬆,讓開個位置,將剛才被體溫浸染的毛巾遞給她:“你來吧,我去處理外面的事。”

“怎麼了?”

芷晴接過溼熱的毛巾,轉身放進一旁的銅盆裡。

“等會跟你說。”觀荷一邊將袖子挽下,一邊往外走,“你手腳麻利些,不要加重了女君的病情。”

“知道了。”

芷晴的應聲被層層紗幔遮擋,觀荷走到劉郎中面前,恭敬見禮:“您說的方法確實有用,夫人的體溫降了些,只等待會湯藥煎好看成效了,這期間就勞煩郎中多歇會腳了。”

劉郎中擺手,不在意這點小事:“無事,醫者仁心,職責所在。”

觀荷點頭,卻不離開,面露為難,瞧著他欲言又止。

劉郎中見此,也只她是有話要說:“女郎有話,但說無妨。”

觀荷面露難堪迥色:“今日之事,讓郎中見笑了。”

“家家都有難唸的經。”劉郎中見她得了這話還不離開,目光看向他身後的藥童一二,瞭然一笑:“我們知道該怎麼做的。”

觀荷赫然,盈盈一拜:“那就......多謝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