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幾兩 作品

第109章 雷震

神凰城天變的這一日,城中如今真可謂是幾家歡喜幾家憂愁,元樊兩家頃刻之間彈指灰飛煙滅,城北這邊,許多跺一跺腳就能讓滿城皆震的世家大族都是街坊鄰里,隔著一堵高高圍牆,也能聽到隔壁抄家的嘈雜聲響。

 元家府邸夾在上官和端木兩家中間,後兩者的年輕家族晚輩看熱鬧不嫌事大,都在各家高樓俯瞰望去,唏噓之際,還有些幸災樂禍,遙遙看去依稀得見幾名面白無鬚的紅袍老宦官領著茫茫多的金甲武士衝入元家,成年男子不論負隅頑抗還是乖乖受降,都被亂刀砍死,至於那些會個一招半式的護院扈從,早就被牆根蹲點的江湖草莽截殺,偶爾有幾名身手不錯的,逃出了巷子,就被守株待兔的精銳騎兵拿槍矛戳死,釘死在青石板或是牆壁上,要麼被密密麻麻箭矢射成篩子,死相慘不忍睹。幾名被地位略遜一籌家族青年視作眼中釘的元家子弟表現頗為硬氣,帶著為數不多的忠心家僕誓死抵抗,甚至一些深在閨中不顯山不露水的女子也撿起刀劍,只不過大勢所趨,都給當場處決,手握六百鐵騎的元家地位原先在神凰城如日中天,就連府上隨從走路都鼻孔朝天,個個眼高於頂,此時無一例外,躺在院中血泊,如何能不讓冷眼旁觀的其他幾人覺得解氣,就差拍手叫好。

 神凰城大族受中原北遷文化潛移默化影響,多設有私塾書院,上官家可能是老祖宗一輩積攢出來的好學門風,尤為注重對家族子弟的栽培,族內私塾請來的老學究都是金蟬西瓶二州有名的文人,要知道在北狄,挑些身手說得過去的武教頭,興許就跟挑路邊大白菜一樣輕鬆,但是揀選有真才實學的讀書人,就遠沒有那麼簡單,上官家族在這一項耗費的銀子遠超同輩家族,這都歸功於這一任的家主上官瀚海本身就是一名才氣不俗飽讀詩書的老學究,私學設書樓,取名萬卷樓,藏卷六萬,大多數都是中原士子北遷以後撿漏得來,上官瀚海以此為傲,故而專門找到篆刻大家雕刻印章一方,上書“藏書破萬卷,學問自可得。”

 今日上官瀚海親自帶著近百府兵前去麒麟宮外“清君側”,回來的路上一律按功行賞,中途讓老管家帶領一隊心腹走了一條几個世家大族共通建造的密道,先接出幾名嫁入元家的女子,再銷燬密道,之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下救出她們,不是上官瀚海大發慈悲,而是以後要接手元家遺留下來的許多資產,得靠這些對元家產業輕車熟路的精明女子把持,才能最大程度謀取利益,其實當初聯姻,也就是做做生意,本就沒安什麼好心,當然元家那幾位“委身”下嫁到皇甫上官端木三家的女子,也是同理,上官瀚海以往對這些孃家勢力大如天的兒媳孫媳們以禮相待,即便是這樣,也沒有落得什麼好臉,不過今日以後,形勢就要顛倒過來,想到這兒,嫁過來的那幾名元家悍婦,這會兒估摸著已經跪在大門口,準備哭著哀求自己從輕發落了。

 上官瀚海坐在萬卷樓頂層的雅間臨窗塌邊,慢悠悠品茶,饒有趣味看著元家府邸被翻得底朝天,心情大好,老人嗜好品茶,小塌上擺放一茶几,琳琅滿目的奢侈茶具足有十二件之多,上官瀚海飲茶,從不用下人動手,都是親力親為,喜歡獨飲,用這位老學究的話來說,那就是茶如女子,不可與他人分享,今日顯然興致勃勃,塌上破例坐了另一人,富家翁裝扮的老者正是端木家族的家主端木磊,靠後站著的是上官家嫡長子上官雲逸,身段修長,器宇軒昂,一看就是位家境闊綽的風流人物,敲門聲突然響起,來人是一名與端木磊有八分相像的年輕男子,火急火燎走入閣樓雅間,隨手將身上蓑衣摘下掛在屏風一端,外頭暴雨如注,蓑衣滴水不止,上官雲逸瞧見這名與自己年歲相當的世家子,壓下心中鄙夷,扯出一個溫煦笑臉,熱絡招呼,喊了聲正奇兄,後者擺擺手,大大咧咧一屁股紮在榻上,隨手拿起一塊茶巾擦拭臉頰,上官瀚海並沒有氣惱,只是笑罵一句,“端木正奇你這個小崽子還是這麼不懂禮數,撇開你雲逸兄自個兒坐下也就罷了,進了門都不曉得跟伯伯我招呼一聲?”

 “上官伯伯,屋裡又沒皇甫家的人,咱們兩家向來不分彼此,還講究個那些東西做啥,俗套俗套。”

 這個叫端木正奇的男子,雖然在端木家排行老二,但身在神凰城,地位與上官雲逸相當,不過性子卻大相徑庭,男子三十而立,成家立業,可他至今仍是八字都沒一撇的事,讓父親端木磊愁出不少白髮來,端木正奇擅使刀,在金蟾梔子兩州邊境都有不小的名號,江湖人傳言說他還與梔子州邊境黑風寨的大當家成了結拜兄弟,還破天荒許諾把自己妹妹嫁過去。端木正奇也是唯一敢在元家勢力如日中天時出手教訓張揚跋扈元家子弟的爺們,三家住在一條街,算是鄰居,遠親不如近鄰,這些年添了不少姻親,表面還算融洽,端木正奇上官雲逸和元鈺兄妹算是自小相識的玩伴,只不過這些年四人都有些有意無意的疏遠,少年時代,三個男娃關係好到同穿一條褲子,年紀稍小的端木上官兩兄弟都喜歡跟在元康後頭當嘍囉,可惜元康死得早,未曾及冠就死於非命,屍首被人發現在萬佛窟,一對眼珠被人挖掉,至今都沒查出是何人所為。

 端木磊養氣許久,見這個兒子還是一臉玩世不恭相,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道:“元康以前帶回去的那個女子,你平日裡私底下接濟接濟也就罷了,今日還去元府作甚?!怎的,那娼婦是把你魂兒都給勾了去?不就是一隻破鞋,才值幾個錢?你到底怎麼想的,萬一壞了兩家大事,你拿什麼去賠!”

 上官雲逸落座小塌,眯起眼,細細品了口茶,裝作充耳不聞。上官瀚海始終掛著微笑,端木正奇挑了挑眉毛,嗤笑一聲,跟自家老子針鋒相對道:“屁的大事,咱們兩家坐在這揹著主子躲起來計較利益得失就是大事了?也不怕遭到葉璇那小姑娘的猜忌?要我來說,這次瓜分元樊兩家的產業,咱們就不該仗著那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護駕功勞去咄咄逼人,人在做天在看,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真盡心盡力護駕了呢,還不是人家早就設好了局,等著那幾個老狐狸跳入火坑,退一萬步來說,這次平息宮變,功勞最大的也是那個一人一劍守城門的年輕人,我也沒聽見人家嚷嚷著要什麼賞賜,總不可能真是葉小婆娘養的面首吧,那麼好的身手,咋也沒見他事後撈一個金吾衛大統領去當?唉,其實說白了,這是人家故意給咱們唱的雙簧,就是在敲打我們不要得寸進尺,爹,以後的日子早著呢,你要不去元家鬧騰一番,故意給那小婆娘留下些把柄,我倒要看看你今天銜進嘴裡的肉,究竟能不能吞嚥入腹,別到最後嘴邊的肥肉沒吃成,還把肚裡的其它東西吐出來。”

 端木磊作勢要拿起塌上茶几擺放的白玉瓷杯,去砸這個滿嘴胡言亂語的兒子,上官瀚海見狀趕忙攔下,拉住親家的手臂,解圍道:“別扔別扔,這小子皮糙肉厚不怕疼,老哥我可心疼這江南道運來的杯子。”

 端木磊放下杯子,抬頭指著兒子,氣憤道:”上官兄,你聽聽這兔崽子說的什麼混賬話,什麼叫銜進嘴裡的肉,當老子是畜生嗎?“

 上官雲逸低頭品茶,嘴角微微翹起,泛起一絲冷笑。

 等到端木磊捋順了氣,上官瀚海拎著一柄精美茶帚,輕輕擦拭親家口中飛出落在茶几上的唾沫星子,淡然笑道:”其實正奇說的不無道理,咱們啊,吃相的確是難看了些,就連自家人都看不下去了,要說不惹人嫌,怎麼可能?你我兩家是見不得光的秦北暗棋,禍福相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要那位不倒,確實不用擔心那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往後會虧待我們,大可以明面上少吃一些, 暗地裡多拿一些,也好不落給旁人話柄,如此一來,也方便麒麟宮那邊安撫人心,說句難聽話,別嫌畜生這個字眼刺耳,咱們兩家,就是大戶人家養的畜生,沒有主子示意,都得夾著尾巴不吭聲,該咬人了,就得牟足勁,至於吃多吃少的事,歸根結底還是得看主子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