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雪芥 作品

第96章

    告別爺爺的那一天,他也這麼躺在黑色的棺木中央,兩邊鋪滿花,爺爺臉部的皮膚竟和花朵別無二致,柔軟,慘白,平靜。平靜到任她怎麼聲嘶力竭,毛孔都沒有顫動半分。她記得自己伸手去捏爺爺的腳,被爸爸打掉手,兇她不要亂動,也不要再哭,爺爺會傷心。她上氣不接下氣地抽噎著縮回手,心想,爺爺身體那麼硬,他怎麼還會傷心呢?
 


    他已經不會再對任何人心軟了,包括她。
 


    或許這是件好事。
 


    第二天爺爺被火化的時候,她不用爸爸呵斥,自覺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也沒有再亂動,僅是透過玻璃,注視著爺爺那具已經完全發硬的屍體被慢慢吞沒在焚化爐的盡頭。
 


    大火足夠將任何堅硬的東西燒燬,她的眼淚很安靜地滾落下來。
 


    從那之後,她哭泣時的聲帶也被那把大火燒乾淨了,絕不會發出聲響。因為爸爸說,聽到她哭的人會傷心。
 


    可是她心裡知道,沒有了,沒有這樣一個人了。
 


    尤雪珍拎起化妝的箱子,走到休息室外的臺階邊,膝蓋痛到發酸。她席地坐下來,揉著腿,把頭埋下去,一直到交接換班的人來。
 


    她盯著尤雪珍的眼睛嚇一跳,說:“小妹,你不會被嚇哭了吧?”
 


    尤雪珍揉揉眼眶,連忙說自己沒事,非常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跨出殯儀館,一邊掏出手機準備導航下山,但剛才來山上一邊打著手電一邊導航,手機掉電很快,用了三年的手機過了一晚已經自動關機,而她忘了帶充電寶出門。
 


    冬天的夜晚天亮得很慢,天色循序漸進,很遠的地方隱隱露出一片白光,中間地帶是晨昏交界的夜色,頭頂則依舊漆黑一團。
 


    遠方的這一點天光讓下山的路看上去沒有上山時那麼可怕,可也正因為那一點遙遠的天光,近在咫尺的路燈知道到了自動熄燈的時間,統統關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