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八百六十四章 單挑(第3頁)

 姜尚真暫時還不知道她名為子午夢,道號春宵。

 姜尚真有些替青秘前輩打抱不平,“幾個至多是玉璞境的小兔崽子,竟敢圍殺一位野修出身、最最熟稔廝殺的飛昇境大佬,豈不是又崩了。”

 馮雪濤苦笑不已,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馮雪濤空有一身飛昇境大修士的術法神通,那些近在咫尺的心聲,哪怕無比清晰,可咫尺之遙,卻有著天地之距。

 大陣之內,那些境界不高的妖族修士,並非虛相,但是對方的每次出手,佔盡了天時地利。

 而且天地之內,異象橫生,日升月落,斗轉星移,晝夜流轉。春雷陣陣,天降甘霖,山川出雲,繼而又是日夜循環,四季流轉,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日盡而明霞將滅沒,星象入夜燦爛若河,此外伴隨著龍宮春霖水生,雲行雨施之象,星河秋露,一洗炎蒸,象緯昭然,秋高氣爽,大雪紛飛,草木生長……諸多景象流轉變化,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關鍵每一次四季流轉,就會無形中消磨掉馮雪濤的一年道行,使得馮雪濤在飛昇境辛苦積攢下來的道行,就像一隻破洞的漏水之壺,如何都擋不住壺中水的流逝。

 剎那之間,山河變色,如同變成了一幅只剩下黑白兩色的水墨畫,使得馮雪濤愈發如墜雲霧。

 虧得那位自稱道號“崩了真君”的傢伙再次心聲響起,指點馮雪濤以行辰戌巳東南路線,移形去往一處土氣豐厚之地,務必避開一道火光,不然就會陷入寶珠墜爐的險境……果不其然,除了馮雪濤匆匆御風前往的所站之地,其餘天地間皆變成大火蔓延的景象,那可就不是隻被大陣消磨掉一年道行的下場了。

 隨即腳下憑空出現了一條水面寬闊的大河。

 姜尚真再次提醒道:“青秘前輩別愣著啊,繼續接招,此為汾河虛相。御風衝過去,什麼都別管。只是記得自己掐準時刻,算好路程,跑路萬里,不多不少。”

 “停步後,就可以迎接下下一道攻伐術法了。不出意外,你還可以瞧見一處類似帝王宮闕的海市蜃樓,身陷迷宮,不用慌張,我會繼續幫前輩帶路。”

 馮雪濤御風不停,心聲問道:“敢問道友,這是何故?”

 姜尚真無奈道:“一位飛昇境前輩,這麼大歲數了,就沒讀過幾本書?幾千年歲月,平時都在幹嘛呢?”

 馮雪濤啞然。

 姜尚真只得耐著性子說道:“白玉京三掌教不是有那天地篇,早就道破天機了嘛,乘彼白雲,至於帝鄉。此外又有一篇汾上驚秋詩,說這北風吹白雲,萬里渡河汾。”

 馮雪濤問道:“對方為何不在路程上動點手腳?”

 姜尚真翻了個白眼,“大道之行,天理昭昭,這些只是藉助天時運轉道法的年輕崽子,如今境界都還不高,哪敢胡亂畫蛇添足,一著不慎,就會露出破綻,被青秘前輩抓住機會,逃出生天,說不定還能拎走幾顆頭顱當戰功。”

 “就像這座天地,歸根結底,還是逃不出那障眼法的大道窠臼。真正矇蔽的,並非眼中景象,而是青秘前輩的神識感知。不然這幾個傢伙,真能改變天地間的四季流轉?所以前輩的日晷符和指南符,並非沒有意義,恰恰相反,是最有意義的,甚至要比一身前輩道法更關鍵,對了,前輩兜裡還有多少張?可以都拿出來了。”

 跟青秘前輩聊天就是費勁。

 愈發懷念與好人山主、還有崔老弟並肩作戰的歲月了。

 哪裡需要如此浪費口水,至多就是一個眼神的事情。

 馮雪濤赧顏道:“就這兩張。”

 “啥?就兩張?前輩不是一位飛昇境大修士嗎?出門在外,這麼寒酸?”

 姜尚真有些佩服這個飛昇境大修士的膽識氣魄了,“跟著阿良前輩來蠻荒天下,前輩你真當是一路遊山玩水啊?”

 馮雪濤無言以對,不過之後果然如那位崩了真君所說,置身於一座雲霧飄渺的帝閣,馮雪濤按照對方的指路,一路嫻熟穿廊過道,如主人閒庭信步,忍不住問道:“道友精通卦象一道?”

 “不精通,現學現用。聖賢不是說了君子不卜嘛。何況我這個人,最不信命,所以屬於臨時抱佛腳,入廟才燒香,得虧平日裡還算做過幾件好事。”

 “道友說笑了。”

 “你就不怕我是那個尚未現身的第十人?”

 “我的賭運一直不錯,這輩子直覺奇準。”

 馮雪濤年少時曾經在市井賭坊,遇到了一位後來領他登山修道的世外高人,

 在賭桌上,馮雪濤十賭九贏,偏偏每次離開賭坊都虧錢。

 賭運極好,賭術不濟,那位仙長,說他這是有道缺術的命格,只是因為不學無術,所以最適宜修行,不然就是暴殄天物。

 不過那位仙長,到最後都沒有收他為徒,說自己命薄福淺,受不住馮雪濤的磕頭拜師。

 姜尚真突然喊道:“速速勘察人身小天地,小心飛劍流竄其中!”

 馮雪濤趕緊心神巡視小天地,結果仍是攔阻不及,被一縷劍氣瞬間攪爛了多處竅穴,所幸馮雪濤還算及時多出了對策,只是一些人身天地山河的“荒郊野嶺”,不過差點就要殃及鄰近的兩座本命竅穴,其實已經被那縷劍氣尋見了大門,大概是不覺得有把握攻破氣府,又不願意與一位有了防備的飛昇境心神面對面廝殺,就瞬間破開山水屏障,撤出了馮雪濤的人身小天地。

 馮雪濤看了眼自家人身天地的“天幕”出口,正是飛劍的,憂心不已,如果不細看,那點傷口,簡直就是毫無痕跡。

 劍修的本命飛劍再細微,進入敵人的人身天地,照理說一樣會變得大如山峰。

 姜尚真有些失落,“可惜我真身不在此地,不然憑藉那幾摞鎖劍符,還真有機會來個甕中捉鱉。”

 再次為青秘前輩傳道解惑,“是那女子劍修流白的一把本命飛劍,在避暑行宮那邊,被隱官大人暫名為‘芥子’,這把詭譎飛劍,細微不可查,品秩很高的。”

 能夠與天地靈氣真正融為一體,如大湖水中央的一片樹葉,練氣士就像站在岸邊的凡俗夫子,當然肉眼不可見。

 “道友是劍氣長城出身的劍仙?隱蔽在蠻荒天下,伺機而動?”

 這位暫時不知來歷的隱士高人,自稱道號崩了真君,聽著像是一位道門中人。但既然對避暑行宮的密事瞭如指掌,多半是位真人不露相的劍仙了。

 “青秘前輩一定沒去過浩然天下的東邊三洲,不然晚輩這個道號,在那邊薄有名聲,在山上口碑尚可,是出了名的古道熱腸,任俠意氣。”

 馮雪濤疑惑不解,還是一位在浩然天下嬉戲人間的得道高人?

 “道友何必涉險行事?”

 跟這位自稱崩了真君的奇人異士,無緣無故的,沒理由如此幫襯自己才對。

 ““我這個人習慣了劍走偏鋒,富貴險中求。””

 姜尚真微笑道:“再說了,相逢是緣。前輩是我這次遠遊蠻荒,遇到的第一位同鄉。要是見死不救,擔心會被雷劈。”

 馮雪濤沉聲道:“此次馮雪濤若能脫困,不敢說什麼大話,山高水長,道友只管拭目以待。”

 一位飛昇境野修誠心誠意的承諾,值點錢的。

 姜尚真笑道:“好說好說。我那山頭門風極好,一直有施恩不圖報的習慣。”

 之後,就是一段險象環生、且令人道心飽受煎熬的“漫長”歲月。

 那些在市井流傳的神怪誌異,總喜歡扯那天上一日地上一天,不然就是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

 不曾想今兒還真給姜尚真撞見了。

 就像這座小天地內的那條光陰溪澗,在姜尚真和馮雪濤的心湖之中流逝極快。

 可惜半點不銷魂。

 因為與他一起,是個地地道道的大老爺們。除了應付那些稀奇古怪的攻伐術法,必須打起精神來,此外為了打發光陰,雙方什麼都聊,主要還是姜尚真問青秘答,相當於“兩甲子”光陰過去了,這會兒姜尚真連那位青秘前輩的祖宗十八代,有過幾位紅顏知己,如何認識的,如何看對眼的,都給摸清楚了。

 馮雪濤無奈道:“再這麼消耗下去,我恐怕就要跌境了。”

 這場架打得實在是憋屈。

 按照崩了道友的說法,這座大陣,定天象,法地儀,陰陽所憑,是那天始於北極,地起於託月山,若是那十個妖族修士,再境界高些,比如能夠人人至少躋身仙人境,那就是足足三千六百年,日月五緯一輪轉,隨便幾次光陰流轉過後,恐怕除了十四境修士,頃刻間就要讓飛昇境修士隕落在光陰長河中。

 蠻荒天下從哪裡湊出這麼些個各具神通、又能結陣竊取天地造化的年輕修士。

 “不慌。”

 姜尚真笑著安慰道:“風水輪流轉,很快就可以十人對十人,輪到青秘前輩看戲了。”

 因為自己的真身,已經帶著那撥浩然天下的年輕人,正在趕來此地的路上了。

 按照崔東山的說法,浩然、蠻荒和青冥三座天下,各有一處應運而生的神仙窟、金玉叢林,年輕一輩,順勢而起。

 驪珠洞天就不去談了,姜尚真每次去落魄山送錢,從來不會去槐黃縣城那邊隨便閒逛。要說膽子一事,姜尚真不算小,但是每次在落魄山那邊,堂堂周首席,卻幾乎從不下山逛蕩。

 所以姜尚真是打心底佩服那個青衣小童,說陳靈均吃一塹長一智也沒錯,說陳靈均根本不長記性也沒差。

 此外青冥天下的那座王朝,是個屈指可數的龐然大物,國祚綿延,底蘊深厚,在幾個專門安置開國勳貴子弟的京畿郡城之內,有一大撥鮮衣怒馬的王孫子弟,在歷史上被譽為五陵少年,米賊王原籙,還有那位捉刀客戚鼓,戶籍都在此地。

 此外稍早些,其實還有更早登山修行的兩位天才修士,都在趕赴五彩天下的三千道人之列,分別名叫悠然、南山,如今都是元嬰境,而這對出身死對頭宗門的男女,雙方不但同年同月同日生,就連時辰都毫釐不差,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而蠻荒天下一處名為“靈爽福地”的下等福地,除了被劉叉帶離家鄉的竹篋,還有兩位同樣躋身託月山百劍仙的年輕妖族劍修,以及多位大道可期的地仙。

 驪珠洞天,王朝五陵,靈爽福地,這三處都是名副其實的小地方,卻是這般毫無道理可講的大千氣象。

 那十位天干修士,聯手阻截馮雪濤的退路,此舉只為一事,圍殺這位道號青秘的浩然山巔修士。

 這就是隻能翻檢一洲山河修道胚子,與放眼整座天下、搜刮修道天才的差距。

 兩隻大袖筆直垂下的白衣少年已經覆上面具,嘖嘖笑道:“浩然繡虎,著實可憐可悲可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舉一國一洲之力,辛苦搗鼓出來的地支一脈,到頭來連個有分量的純粹武夫,都找不到。”

 那玉璞笑道:“有本事當著隱官的面說這種話。”

 秋雲哈哈笑道:“隱官在場就的話,肯定就要換一種措辭了,虧得我積攢了一肚子的馬屁話,可惜見不著面。”

 曾經有兩場架,白袍少年看得真切,最為上心,一場是打託月山大祖的關門弟子,劍修離真與陳平安的捉對廝殺,之後還有個戰場相逢的純粹武夫,相互問拳。

 秋雲有個師兄,就是那個侯夔門。

 曾是蠻荒天下獲得最強二字的遠遊境武夫。喜歡顯擺那一身花哨重寶,披掛鮮紅鎖子甲,頭戴紫金冠,插有兩根長尾雉長翎,這套遠古重寶,名為劍籠,攻守兼備,完全可以視為一張半仙兵品秩的鎖劍符。

 可惜侯夔門在劍氣長城的戰場那邊,曇花一現,非但沒能建功立業,更沒能趁機破境,死後反而淪為不小的笑談。

 最後被一頭舊王座大妖,運轉神通,附身於原本試圖憑藉破境、爭奪武運的侯夔門,將其視為一顆棄子,打算以一位九境武夫的性命,只是拿來換取戰場上那位年輕隱官的重傷。

 在他這個師弟看來,死得太沒出息了。

 關鍵是除了那套破例沒被隱官大人撿走的劍籠,按照託月山規矩,歸還給了他這個當師弟的,此外就沒撈到半點好處。

 大陣之中,始終只有流白、竹篋在內九位現身,因為最後那位天干修士,本身就是陣法天地所在。

 她名為瀲灩。

 出現了一位身高數丈的女子,長裙曳地,四周流光溢彩,她與九位修士說道:“約莫六萬裡之外的一座山頭,來了一撥氣運濃厚的外人。”

 秋雲沉默片刻,驀然眼神炙熱問道:“其中有無隱官,或是曹慈?!”

 “有曹慈。”

 一座天地大陣,被一人率先以拳強行打開禁制,出現了一位白衣男子,自報名號之後,曹慈點頭笑問道:“找我有事?”

 白袍少年眨了眨眼睛,以商量語氣笑嘻嘻問道:“可以沒事嗎?”

 蠻荒天下,有竹篋,流白,秋雲,魚素,窈窕,子午夢,金丹,元嬰,玉璞,瀲灩。

 浩然天下,有曹慈,傅噤,元雱,顧璨,鬱狷夫,純青,趙搖光,須彌,許白。

 當然還有一個手持行山杖的姜尚真,朝那馮雪濤使勁搖晃青竹杖,喊道:“青秘前輩,我是崩了真君啊,晚輩救駕來遲了哈。”

 馮雪濤瞧見了那位“崩了道友”的真容後,愣了半天,先是放聲大笑,然後大罵姜尚真。這個姓姜的王八蛋,早年遊歷北俱蘆洲的時候,自稱是中土青秘的嫡傳弟子,真被他騙了好些仙子,以至於火龍真人只要遊歷中土神洲,都要專門找冤大頭馮雪濤敘舊,當然敘舊是假,打秋風是真。

 曹慈說道:“那就沒事找事。”

 整座天地劇烈一震,原來曹慈已經出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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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曳落河那邊,白澤蹲下身,攤開一隻手掌,輕輕貼放在地面上。

 緋妃驚駭發現自己的心臟,甚至都不是道心,不由自主出現了震動。

 然後是整座蠻荒天下,就像一個沉睡者發出心臟跳動的沉悶聲響。

 出現了數道古意蒼茫的兇悍氣息。

 猶如數位長久冬眠者,在驚蟄時節緩緩醒來。

 白澤沉聲道:“都別睡了。”

 緋妃神采奕奕。

 白澤突然抬頭笑道:“離我遠一點,越遠越好。”

 因為白澤此舉,等同於一場問劍了。

 沒辦法,當下蠻荒天下,如今最能扛下陳清都那一劍的,就是自己了。

 同樣年紀不小的初升,或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劍修斐然,以及那個十四境的蕭愻,都不太行。

 緋妃二話不說,聽了白澤的提醒過後,她竭力施展水法神通,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白澤站起身,現出法相。

 一道劍光轉瞬即至。

 一劍過後,大地破碎不堪,白澤法相更是被劍光撞入大地深處千餘里。

 其實只是半劍。

 這半劍來自劍氣長城。

 又有原本氣沖斗牛的其餘半劍,彷彿從天外鬥牛處降落人間。

 白澤的法相剛剛伸出巨大雙手,擱放在“井口”之外的廣袤大地。

 白澤又被那半劍打入大地更深處。

 白澤差點被劍光帶法相,一同徹底鑿穿蠻荒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