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六百零八章 下棋壞道心酒水辣肚腸(第2頁)

 崔東山便以心聲言語,微笑道:“比最早賭注稍大,就是賭鬱姐姐以後為我捎句話給鬱家,賭得更大,就是幫我捎話給周神芝,依舊只有一句話,放心,鬱姐姐只是捎話人而已,絕不會讓你做半點多餘事情。不然賭約作廢,或者乾脆就算我輸。”

 鬱狷夫瞬間神色凝重,以武夫聚音成線道:“我可以不賭?”

 崔東山笑道:“當然可以啊。哪有強拉硬拽別人上賭桌的坐莊之人?天底下又哪有非要別人買自己物件的包袱齋?只是鬱姐姐當下心境,已非方才,所以我已經不是那麼信得過了,畢竟鬱姐姐終究是鬱家人,周神芝更是鬱姐姐敬重的長輩,還是救命恩人,故而說違心言,做違心事,是為了不違背更大的本心,當然情有可原,只是賭桌就是賭桌,我坐莊終究是為了掙錢,公平起見,我需要鬱姐姐願賭服輸,掏錢買下所有的物件了。”

 鬱狷夫鬆了口氣。

 崔東山微笑道:“願賭服輸,是鬱狷夫相信自己能贏。只可惜今天這次認輸,此生都未必能贏回來了。當然當然,終究是小事。人生在世,豈可為了一己之小快意,而無視世間之大規矩風俗。拳高尚且如此,拳未高,更改如此。”

 鬱狷夫抬起頭,“你是故意用陳平安的言語,與我激將法?”

 寧府門口大街上,鬱狷夫第一場問拳,陳平安曾說武夫說重話,得有大拳意。

 崔東山笑眯起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今日一退又如何,明兒多走兩步嘛。鬱狷夫又不是練氣士,是那純粹武夫,武學之路,從來逆水行舟,不爭朝夕之快慢。”

 鬱狷夫問道:“你是不是已經心知肚明,我若是輸了,再幫你捎話給家族,我鬱狷夫為了本心,就要融入鬱家,再也沒底氣遊歷四方?”

 崔東山點頭笑道:“自然,不知道點賭客的品性人心,豈敢坐莊,八方迎客?只不過鬱狷夫不喜老祖宗賞賜的名字而已,身為女子,卻非要被人以男兒看待,哪個有心氣的女子,長大了還會喜歡?只不過我相信鬱狷夫對於自己姓氏,觀感還是不錯的。”

 鬱狷夫苦笑。

 朱枚朱枚,你個呆子痴兒。不管此次輸贏,回頭我都要罵你幾句。

 不過鬱狷夫在心情複雜之餘,其實一直在細細觀察對方的雙手細微動作,希望以此來辨認出到底哪一方印章,更讓這個崔東山胸有成竹。

 只是越看越想,鬱狷夫越吃不準。

 鬱狷夫掏出一枚小暑錢,輕輕一彈,落地後,是反面,鬱狷夫說道:“右手!我賭右手遮掩印章,我不會掏錢買。”

 崔東山一彎腰,就要去拿小暑錢了。

 鬱狷夫怒道:“崔東山!”

 崔東山抬起頭,一臉茫然,“贏了不收錢,我幹嘛要坐莊和當包袱齋,我家先生是善財童子,我又不是嘍,我就掙些辛苦錢和良心錢。”

 鬱狷夫怒目相向。

 崔東山笑嘻嘻收回手,抬起一手,露出那方印章,“鬱姐姐生氣的時候,原來更好看。”

 鬱狷夫伸手一抓,凌空取物,將那印章收在手中,並非百劍仙印譜和皕劍仙印譜上的任何一方印章,低頭望去。

 邊款:石在溪澗,如何不是中流砥柱。綺雲在天,拳猶然在那天上天。

 印文則是:女子武神,陳曹身邊。

 鬱狷夫死死攥緊這一方印章,沉默許久,抬起頭,“我輸了,說吧,我會捎話給家族。”

 對方之厲害,不在知道石在溪、鬱綺雲這兩個化名,對方既然連自己與家族與周老先生的關係脈絡,都一清二楚,這些都不算什麼。

 對方的真正厲害,在於算人心之厲害,算準了她鬱狷夫由衷認可陳平安那句言語,算準了自己一旦輸了,就會自己願意答應家族,不再四處逛蕩,開始真正以鬱家子弟,為家族出力。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對方需要自己捎話給老祖宗的那句言語,鬱家不管聽說後是什麼反應,最少也會捏著鼻子收下這份香火情!更算準了她鬱狷夫,如今對於武學之路,最大的心願,便是追趕上曹慈與陳平安,絕不會只能看著那兩個男人的背影,愈行愈遠!

 鬱狷夫神色黯然,等了片刻,發現對方依舊沒有以心聲言語,抬起頭,神色堅毅道:“我願賭服輸!請說!”

 崔東山看著這個女子,笑了笑,到底還是個比較可愛的小姑娘啊,便說了句話。

 鬱狷夫驚訝道:“就只是這句話?”

 方才此人言語,十分古怪,古怪至極!

 “鬱家老兒,趕緊去找個四下無人處,大聲嚎三遍,‘我不是臭棋簍子誰才是’,“我喜歡悔棋我贏過誰”。”

 難道說朱枚那小妮子的言語,其實才是一語中的,千真萬確?

 畢竟這種言語,自己只是捎話,話帶到了,至於老祖宗做與不做,都無所謂的。

 崔東山撿起那枚小暑錢,篆文極其罕見了,極有可能是存世孤品,一顆小暑錢當穀雨錢賣,都會被有那“錢癖”神仙們搶破頭,鬱姐姐不愧是大家閨秀,以後嫁人,嫁妝一定多。可惜了那個懷潛,命不好啊,無福消受啊。命最不好的,還是沒死,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以前是相互瞧不起、如今是他瞧得上了、她依舊瞧不上他的鬱姐姐,嫁為人婦。一想到這個,崔東山就給自己記了一樁小小的功勞,以後有機會,再與大師姐好好吹噓一番。

 崔東山左手始終按住最後一方印章,笑道:“鬱姐姐,要不要最後賭一次,若是我贏了,鬱姐姐就再與周神芝說句話,可要是我輸了,與鬱家的言語都可以不作數,這顆小暑錢也還你,反正算我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所有賭約都算我輸,如何?”

 鬱狷夫想了想,哪怕自己最後一局,幾乎是穩贏的,但是鬱狷夫依舊不賭了,只是女子直覺。

 鬱狷夫搖頭道:“不賭了!”

 而對面那人大笑起來,“鬱姐姐賭運看似不好,實則很好,至於為何我如此說,鬱姐姐很快就會知曉答案,而且就在今天。”

 鬱狷夫怒道:“還來激將法?有完沒完?!”

 崔東山握住那枚一直藏頭藏尾的印章,輕輕拋給鬱狷夫,“送你的,就當是我這個當學生的,為自家先生與你賠罪了。”

 鬱狷夫接過那枚印章,目瞪口呆,喃喃道:“不可能,這枚印章已經被不知名劍仙買走了,就算是劍仙孫巨源都查不出是誰買下了,你才來劍氣長城幾天……而且你怎麼可能知道,只會是印章,只會是它……”

 崔東山如那小小稚童故作高深言語,唏噓感慨道:“天下大賭,贏靠大運。”

 崔東山收起所有沒被鬱狷夫看上眼的物件,站起身,“這些零碎物件,就當是鬱姐姐贈送給我的厚禮了,一想到與鬱姐姐以後便是熟人了,開心,真開心。”

 鬱狷夫依舊坐在原地,抬起頭,“前輩到底是誰?”

 能夠稱呼她老祖宗為鬱家老兒和臭棋簍子,甚至指名道姓,直接稱呼周老先生為周神芝。

 那白衣少年笑眯眯道:“我是東山啊。”

 崔東山大踏步離去,去找別人了。

 崔東山走出去幾步後,驟然間停步轉頭,微笑道:“鬱姐姐,以後莫要當著他人面,丟錢看正反,來做選擇了。不敢說全部,但是絕大多數時候,你覺得是那虛無縹緲的運氣一事,實則是你境界不高,才會是運氣。運氣好與不好,不在你,卻也不在老天爺,今日在我,你還能承受,以後呢?今日只是武夫鬱狷夫,以後卻是鬱家鬱狷夫,我家先生那句話,但請鬱姐姐日思夜思,思量復思量。”

 鬱狷夫默然無言。

 她當下手中那枚印章,並無邊款,唯有印文。

 雁撞牆。

 鬱狷夫轉頭望去。

 那個白衣少年郎,正在牆頭上邊走邊打拳,咋咋呼呼的,嗓門不小,那是一套大概能算是王八拳的拳法吧。

 ————

 苦夏劍仙正在傳授邵元王朝這撥孩子劍術。

 按照劍氣長城的規矩,上了城頭,就沒有規矩了,想要自己立規矩,靠劍說話。

 苦夏劍仙是外鄉人,劍術不低,卻性情溫和,加上如今自己與這撥年輕天才在劍氣長城的名聲,實在一般,自然更加不會去針對一個坐在遠處看他們練劍的白衣少年,而且那少年只是看了他們幾眼,便很快自顧自看書,苦夏劍仙瞥了眼書名,是一部棋譜,名為《快哉亭譜》,在中土神洲尤其是邵元王朝,流傳很廣,專解死活題,其中序言有一句,更是備受推崇,“我之著法高低,需看對方棋力最大之應對著法,以強手等待強手,再以更大強手步步勝之,豈不快哉?”

 苦夏劍仙笑了笑,此人應該修為境界不低,不過藏得好,連他都很難一眼看穿底細,那就不會是觀海境龍門境修士了,至於是地仙中的金丹還是元嬰,難說。

 難道是想要以下棋來砸場子?這個真實年齡不太好說的“少年郎”,會不會來錯地方了?

 苦夏劍仙除了傳授劍術之外,也會讓這些邵元王朝未來的棟樑之才,自己修行,去尋覓抓獲機緣。

 那個文聖一脈門生的少年,耐心不錯,就坐在那邊看棋譜,不但如此,還取出了棋墩棋罐,開始獨自打譜。

 在一個休息間隙,所有年輕劍修都有意無意繞開了那個白衣少年,不是怕他,也不是怕他的先生陳平安,而是怕那陳平安的大師兄。

 關於左右出劍,城頭之上,他們各有默契,隻字不提,可是在劍仙孫巨源的孫府,私底下沒少說。

 “大劍仙嶽青不過是隨便說了幾句文聖一脈的香火如何,

 那左右便要與人分生死?劍術高些便有理?不愧是文聖一脈的高徒,劍術是真高,道理是真大。”

 “嶽青大劍仙在劍氣長城這邊,戰功赫赫,經歷過多少場大戰,斬殺了多少妖物?!他左右一個只參加一場大戰的劍仙,若是重傷了嶽青,甚至直接就打死了嶽青,那麼蠻荒天下是不是得給左右送一塊金字匾額,以表感謝?”

 “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要打打殺殺,大劍仙嶽青怎麼就說錯了,文聖一脈的香火凋零,可不就是自找的?也虧得文聖一脈的學問給禁絕了,虧得我們邵元王朝當年是禁絕銷燬最多最快的,真是萬幸。不然浩然天下若是被這一脈學問當家做主,那真是好玩了。小肚雞腸,興師動眾,虧得此處是地方狹窄的劍氣長城,不然還留在浩然天下,天曉得會不會依仗劍術,捅出什麼天大的簍子。”

 只不過這些年輕人義憤填膺的時候,並不清楚劍仙苦夏坐在孫巨源身邊,一張天生的苦瓜臉更加苦相了。

 孫巨源以寬衣大袖,坐在廊道上,手持“酒泉”杯飲酒,笑問道:“苦夏,你覺得這些傢伙是真心如此覺得,還是故意裝傻子沒話找話?”

 苦夏沒有給出答案。

 因為兩個答案都不是什麼好答案。

 孫巨源似乎比苦夏更認命了,連生氣都懶得生氣,只是微笑道:“烏合之眾,聒噪擾人。”

 苦夏鬆了口氣。

 好歹還能住在孫府。

 但是孫巨源最後一番話,讓苦夏只覺得無奈,“在浩然天下,是東西不能亂吃,話可以亂講。在我們這邊,剛好顛倒,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亂講。言盡於此,以後有事,別找我幫你們求情,我孫巨源只是個小小的玉璞境劍修,不夠人幾劍砍的,何況砍死還白搭,不落半個好,何苦來哉。我就奇怪了,邵元王朝照理說,也是個文氣不少的地兒,怎麼這幫小崽子,應該都沒少讀書,書上道理,總該吃進肚子幾個吧,吃了山珍海味,便拉出屎來填茅廁,好歹有用點,但是吃了道理也是拉出屎,自己嘴巴臭不臭,旁人嘴巴臭不臭,這也都是聞不著的啊?我事先說好,他們這些話,在我孫府裡邊說,就算了,反正我孫府的名聲,已經給你們害得爛大街了,如果再出去嚷嚷,孫府不幫忙收屍停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