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五百九十八章 一拳就倒二掌櫃(第2頁)

 陳平安沉默許久,最終說道:“不做點什麼,心裡邊難受。這件事,就這麼簡單,根本沒多想。”

 齊景龍舉起酒壺,似乎是想要與陳平安如那酒碗磕碰,與之豪飲。

 結果陳平安氣笑道:“老子在酒鋪那邊十八般武藝齊出,費了好大勁,才好不容易蹭來了兩壺酒,一壺給了你,一壺又給白首摸走了,真當我是神仙啊,本事那麼大,一口氣能蹭三壺酒?!”

 齊景龍哦了一聲,也不再飲酒。

 齊景龍問道:“先前聽你說要寄信讓裴錢趕來劍氣長城,陳暖樹與周米粒又如何?若是不讓兩個小姑娘來,那你在信上,可有好好解釋一番?你應該清楚,就你那位開山大弟子的性格,對待那封家書,肯定會看待聖旨一般,同時還不會忘記與兩個朋友顯擺。”

 陳平安笑道:“當然。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齊景龍點頭道:“這就好。”

 陳平安帶著齊景龍走出芥子小天地,“帶你看樣東西。”

 白首已經走下斬龍崖,繞著小山好幾圈,總覺得這麼大一塊斬龍臺,自己得請人幫自己畫一幅畫卷,站在山腳來一幅,坐在涼亭再來一幅,回了太徽劍宗和翩然峰,畫軸那麼一攤開,旁邊那些腦袋還不得一個個倒抽冷氣瞪圓眼,就都是白首大劍仙嗖嗖嗖往上漲的宗門聲望了。所以說靠姓劉的,不太成,還是要自力更生,靠著自家兄弟陳平安,更靠譜些。

 白首見兩個同樣是青衫的傢伙走出演武場,便跟上兩人,一起去往陳平安住處。

 白首看到那可憐兮兮的小宅子,頓時心中悲從中來,對陳平安安慰道:“好兄弟,吃苦了。”

 陳平安一抬腿。

 白首直接跑出去老遠。

 自己都覺得有些丟臉,少年慢悠悠走入宅子,在院子裡挑了張本就擱放在屋簷下的椅子,坐在那兒裝大爺。

 一想到說不定哪天就要蹦出個黑炭賠錢貨,白首就很珍惜自己當下的悠閒時光。

 姓劉的,與自己兄弟分明是談正事,不是那種閒聊瞎扯,少年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所以就不去摻合了。

 陳平安帶著齊景龍走入那間擺放了兩張桌子的廂房,一張桌上,還有尚未打磨徹底的玉竹扇骨,以及許多空白無字的扇面

 並無印文邊款的素章也有不少,許多紙張上密密麻麻的小楷,都是關於印文和扇面內容的草稿。

 隔壁桌上,則是一幅大驪龍泉郡的所有龍窯堪輿形勢圖。

 如今的龍泉郡,許多地界,例如老瓷山、神仙墳,還有那些龍窯窯口,依舊雲霧重重,哪怕是乘坐仙家渡船路過上方,依舊無法窺見全貌。

 齊景龍站在桌邊,將酒壺輕輕放在桌上,低頭望去,所有龍窯窯口,並非雜亂佈局,而是形成了一條彎曲長線,在這條長線之外,稍有距離處,有一個小圓圈,齊景龍指了指此地,問道:“是小鎮那口鐵鎖井?”

 陳平安點頭。

 齊景龍凝視片刻,說道:“龍銜驪珠飛昇圖。”

 陳平安感嘆道:“好眼光!”

 齊景龍淡然道:“我會些符籙陣法,比你眼光好些,不值得奇怪。”

 陳平安嘖嘖道:“用一種最輕描淡寫的語氣,說著自己多麼的了不起,我算是學到了。”

 齊景龍神色凝重,伸手輕輕撫過那幅地圖,眯眼道:“哪怕只看此圖,依舊可以感覺到一股撲面而來的戾氣和殺意,看來最後一條真龍身死道消之際,一定恨不得天翻地覆,山水倒轉。”

 陳平安雙手籠袖,彎腰趴在桌上。

 齊景龍將那些龍窯名稱一個一個看過去,一手負後,一手伸出,在一處處龍窯輕輕抹過,“果然是在那條真龍屍骸之上,以一處處脊柱關鍵竅穴,打造出來的窯口,故而每一座龍窯燒造而成的本命瓷器,便先天身負不同的本命神通。龍生九子各不同,許多能夠傳承下來的市井俗語,皆有大學問。先前我逛過龍泉小鎮,也去過那座拱橋,以及聖人阮邛在龍鬚河畔建造而成的劍鋪,那不太起眼的七口水井,除了自身蘊含的七元解厄,承擔一些佛家因果之外,實則與這條真龍屍骸,遙遙呼應,是爭珠之勢,當然本意並非真要搶奪‘驪珠’,依舊是壓勝的意思更多,並且還沒有這麼簡單,原本是在天格局,針鋒相對,等到驪珠洞天墜落人間,與大驪版圖接壤,便巧妙翻轉了,瞬間顛倒為在地形勢,並且加上龍泉劍宗挑選出來的幾座西邊大山,作為陣眼,堂堂正正,牽引氣運進入七口水井,最終形成了天魁天鉞、左輔右弼的格局,大量山水氣運反哺祖師堂所在神秀山。只說這一口口龍窯的設置,其實與如今的地理堪輿、尋龍點穴,許多簡直就是對沖的,但是偏偏能夠以天理壓地理,真是驚天動地的大手筆。比如這文昌窯與毗鄰武隆窯,按照如今浩然天下陰陽家推崇的經緯至理,那麼在你繪製的這張地圖上,文昌窯就需下移半寸,或是武隆窯右遷一寸,才能達到如今世道的文武相濟,只是如此一來,便差了好多意思,不對,牽一髮而動全身,肯定是其餘窯口,與這兩窯環環相扣,是這座沖霄窯?也不對,應該是這座拱璧窯使然,可惜當時遊歷此地,還是看得模糊,不夠真切,應該御風去往雲海高處,居高臨下,多看幾眼的……”

 齊景龍的每一句話,陳平安當然都聽得懂,至於其中的意思,當然是聽不明白的,反正就是一臉笑意,你齊景龍說你的,我聽著便是,我多說一個字就算我輸。

 齊景龍突然轉頭問道:“你的確切生辰八字?不然這局棋,對我目前而言,還是太難,棋盤太大,棋理太深,以你作為切入口,才有機會破局。”

 陳平安放了一把瓜子在桌上,還是蹭來的,搖搖頭。

 齊景龍皺眉道:“你已經在謀劃破局,怎麼就不許我幫你一二?如果我還是元嬰劍修,也就罷了,躋身了上五境,意外便小了許多。”

 陳平安嗑著瓜子,笑道:“管不著,氣不氣。”

 齊景龍倒是沒生氣,坐在椅子上,繼續凝視著那幅氣象萬千的小小升龍圖,偶爾伸手掐訣,同時開始翻閱桌上的兩本冊子。

 看書的時候,齊景龍隨口問道:“寄信一事?”

 陳平安說道:“穩當的。”

 齊景龍便不再多問。

 陳平安只是忙著嗑瓜子,那是真的閒。

 後來乾脆跑去隔壁桌子,提筆書寫扇面,寫下一句,八風摧我不動,幡不動心不動。

 想了想,又以更小的楷體蚊蠅小字,寫了一句類似旁白批註的言語:萬事過心,皆還天地;萬物入眼,皆為我有。

 手持扇面,輕輕吹了吹墨跡,陳平安點了點頭,好字,離著傳說中的書聖之境,約莫從萬步之遙,變成了九千九百多步。

 齊景龍轉過身,問道:“你知不知道那位水經山盧姑娘?”

 陳平安疑惑道:“堂堂水經山盧仙子,肯定是我知道人家,人家不知道我啊,問這個做什麼?怎麼,人家跟著你一起來的倒懸山?可以啊,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看你不如干脆答應了人家,百來歲的人了,總這麼打光棍也不是個事兒,在這劍氣長城,酒鬼賭棍,都瞧不起光棍。”

 齊景龍解釋了一下,“不是跟隨我而來,是剛好在倒懸山遇到了,然後與我一起來的劍氣長城。”

 陳平安一手持筆,換了一張嶄新扇面,打算再掏一掏肚子裡的那點墨水,說實話,又是印章又是摺扇的,陳平安那半桶墨水不夠晃盪了,他抬起一手,懶得跟齊景龍說廢話,“先把事情想明白了,再來跟我聊這個。”

 齊景龍好似頓悟開竅一般,點頭說道:“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陳平安都沒轉頭,只是埋頭書寫扇面,隨口道:“能怎麼辦,發乎情止乎禮而已,姑娘見你,你就見,別板著臉,人家喜歡你,又不是欠你什麼錢了,見了幾次後,哪怕你不願意主動找她,免得讓人誤會,這無妨,可最終分別之際,無論是誰先離開劍氣長城,你就主動找她一次,道一聲別即可。你反正如今並無心儀女子,其實可以更加灑脫,你若一味拘謹,她反而容易多想。”

 齊景龍豁然開朗。

 陳平安當下所寫,沒先前那幅扇面那麼一本正經,便有意多了些脂粉氣,終究是擱放在綢緞鋪子的物件,太端著,別說什麼討喜不討喜,興許賣都賣不出去,便寫了一句:所思之人,翩翩公子,便是世間第一消暑風。

 齊景龍瞥了眼扇面題字,有些無言以對。

 真希望自己能夠把先前那些好話,收回大半。眼前這個走了北俱蘆洲一路便當了一路包袱齋的傢伙,分明沒少想著掙錢一事!

 世間許多念頭與念頭,就是那般一線牽引,念念相生,文思泉湧,陳平安很快又題寫了一款扇面:此地自古無炎暑,原來劍氣已消之。

 對這句話比較滿意,陳平安便捻起一枚篆刻完畢的印章,打開印盒,輕輕鈐印在詩句下方,印文為金風玉露,春草青山,兩兩相宜。

 如此一來,無論是女子還是男子購買摺扇,都可。

 齊景龍笑道:“辛苦修心,順便修出個精打細算的包袱齋,你真是從來不做虧本買賣。”

 陳平安笑呵呵道:“你在少在這裡說風涼話,小心遭報應,我跟你打個賭,我賭盧仙子會送你一枚我篆寫的印章或是摺扇,如何?”

 齊景龍起身道:“我先走了,還需要去往城頭,為太徽劍宗弟子傳授劍術。”

 陳平安也沒挽留,一起跨過門檻,白首還坐在椅子上,見到了陳平安,提了提手中那隻酒壺,陳平安笑道:“如果裴錢來得早,能跟你遇到,我幫你說說她。”

 白首嗤笑道:“我如今又不是真打不過她。只不過她年紀小,練拳晚,又是個小姑娘家家的,我怎麼好意思傾力出招,就算贏了她又如何,反正怎麼看都是我輸,這才不願意有第二場武鬥。”

 陳平安冷笑道:“好好說話。”

 白首立即站起身,屁顛屁顛跑到陳平安身邊,雙手奉上那隻酒壺,“好兄弟,勞煩你勸一勸裴錢,莫要武鬥了,傷和氣。”

 陳平安接過酒壺,一巴掌拍在少年腦袋上,“不管在甲仗庫還是在城頭上,多練劍少說話,你這張嘴巴,比較容易招惹劍仙的飛劍。”

 白首惱火道:“陳平安,你對我放尊重點,沒大沒小,講不講輩分了?!”

 陳平安笑道:“裴錢來了之後,你敢當她面喊我一句兄弟,我就認了你這個兄弟,咋樣?”

 白首權衡利弊一番,“兄弟不兄弟的,還是裴錢走了之後,再當吧。”

 陳平安譏笑道:“瞧你這慫樣。”

 白首雙手併攏掐劍訣,仰頭望天,“大丈夫頂天立地,不與小姑娘做意氣之爭。”

 陳平安笑了笑,揉了揉少年的腦袋。

 有他陪在齊景龍身邊,挺不錯,不然師徒都是悶葫蘆,不太好。

 陳平安把齊景龍送到寧府大門口那邊,白首快步走下臺階後,搖晃肩頭,幸災樂禍道:“就要問拳嘍,你一拳我一拳呦。”

 陳平安無奈道:“不管管?”

 於是齊景龍對白首道:“這些大實話,可以擱在心裡。”

 齊景龍轉身,對一旁的納蘭夜行作揖拜別。

 白首見著了,只得站在遠處,跟著姓劉的一起作揖抱拳。

 師徒二人離開城池去往甲仗庫那邊。

 陳平安和納蘭夜行並肩而行,老人微笑道:“小姐閉關之前,讓我與姑爺捎句話,就兩個字,別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