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五百零七章 如神祇高坐(第2頁)

 那位年輕劍仙笑著點頭,“自然可以。隨駕城城隍爺有句話說得好,天底下就沒有不能好好商量的事情。”

 伸手一抓,將那把劍駕馭手中,隨手一劍橫抹,“說吧,開個價。”

 那劍仙的舉動太過出人意料,出劍更是風馳電掣一般,等到他手腕一抖,隨手將劍丟入劍鞘,眾人都沒有明白這一手,意義何在。

 那位在十數國山上,一向以溫文爾雅、雅量過人著稱於世的黃鉞城城主,突然暴怒道:“豎子安敢當面殺人!”

 所有人齊刷刷抬起頭,最終視線停留在那個伸手捂住脖子的俊美少年身上。

 手中那支仙家竹笛已經墜地,如珠玉碎裂聲,叮咚不已。

 何露身形踉蹌後退數步,已經有鮮血滲出指縫間,這位少年謫仙人已經滿臉淚水,一手死死捂住脖頸,一手伸向葉酣,嗚咽顫聲道:“父親救我,救我……”

 範巍然心中悚然,繼而覺得自己被狠狠打了一記耳光,火辣辣疼。

 她差點沒氣得白髮豎立,直接彈飛那盞仙人賜下的金冠!

 好一個何露,好一個葉酣,好一對算計了十數國修士的藏拙父子!

 若是自己和寶峒仙境真有那促成晏清、何露結為道侶的念頭,就憑他們父子二人的城府手腕,豈不是要肉包子打狗?晏丫頭只是潛心修道、不問俗世的單純丫頭,哪裡比得上這葉酣、何露這雙原來是父子身份的老小狐狸,退一萬步說,晏丫頭不幫著道侶何露對付寶峒仙境,做不來欺師滅祖的勾當,可到時候道心終究是毀了大半,便是真的尊師重道,想要幫助師門對付黃鉞城,晏清都要有心無力!

 範巍然痛飲了杯中酒,放聲大笑道:“痛快痛快,何露這壞種真是死得好!葉酣你痛失愛子,竟然還不含恨出手,與劍仙一較高下?!殺子之仇,都能忍?換成是我,今天在這蒼筠湖龍宮,死便死了。”

 陳平安微笑道:“你也會死的,彆著急投胎。”

 範巍然的暢快笑聲,戛然而止。

 何露見那葉酣剛要伸手,卻又縮手,心中悲慟且絕望,視線朦朧,死死盯住那個不願為自己出手的父親,少年眼中滿是仇恨,然後緩緩轉頭,指縫鮮血愈多,他望向那個滿臉驚恐的晏清,眼神轉為哀求,“晏清,救我。”

 晏清吐出一口濁氣,抓住那把短劍,站起身後,轉頭望向那位白衣劍仙,“此次出劍,只為自己。”

 白衣劍仙雙手負後,微笑點頭道:“求仁得仁,求死得死。這一座汙穢龍宮,總算蹦出個像樣的修道之人。”

 晏清持短劍而立,灑然一笑,當她心境復歸澄澈,神華流轉,靈氣流淌全身,頭頂金冠熠熠,愈發襯托得這位傾國傾城的女子飄然欲仙。

 只是瞧著是真好看,可龍宮大殿內的所有練氣士仍是覺得莫名其妙。

 那何露踉蹌後退,最後背靠牆壁,頹然倒地,枯坐原地。

 最終一顆頭顱滑落墜地。

 那點遠遠不如先前雷聲大震的聲響,讓所有修士都覺得心口捱了一記重錘,有些喘不過氣來。

 黃鉞城何露,就這麼死了。

 一個有希望與葉酣、範巍然並肩立於山巔的修道天才,就這麼屍首分離了?

 再看那風姿卓然的仙子晏清,更是滿座訝異。

 同樣是十數國山上最出類拔萃的天之驕子。

 何露是那麼心肝玲瓏的一個人,不過是少了些運道,才死在這異國他鄉的蒼筠湖龍宮,可這仙子晏清明明有機會撇清自己,腦子怎的如此進水拎不清?

 那麼這對差點成為神仙眷侶的金童玉女,當初是如何走到一塊去的?

 還是說情根深種,見著了情郎身死道消,晏清便一怒之下,憤而出劍?

 只是向一位貨真價實的劍仙出劍,真不是咱們瞧不起你晏清,自取其辱罷了。

 就在晏清持劍蓄勢、年輕劍仙與之對視的關鍵時刻。

 異象橫生!

 葉酣那邊的居中座位附近,一座擺滿珍饈佳釀的案几砰然炸開,兩邊練氣士直接橫飛出去,撞到了一大片。

 一道渾身散發金光的壯實身軀,毫無徵兆地破開案几之後,一步踏地,整座龍宮都隨之一顫,然後一拳遞出,將那白衣劍仙直接打飛出去,大殿牆壁都被當場撞透,不但如此,破牆之聲,接連響起。

 這一拳。

 真是一個夢梁峰下五境練氣士能夠遞出的?

 範巍然和葉酣迅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震驚和恐慌。

 此人隱藏如此之深,絕非雙方棋子!

 說不定就是與那養猴老者和銀屏國狐魅皇后的真正同夥!

 這一拳偷襲,只要事先沒有防備,便是他們兩位金丹都絕對撐不下來,必然當場重傷。

 那貌不驚人的漢子,在這匯聚了畢生拳意的巔峰一拳,酣暢淋漓遞出後,竟是直接震碎了自己的整條胳膊,頹然下垂,但是漢子豪氣橫生,視宮殿滿座修士如雞犬,快意大笑道:“這一拳殺手鐧,本該是要找機會遞給那夏真老賊的,不曾想被一個喜歡裝蒜的愣頭青想搶了先。”

 漢子透過一堵堵如同被開了門的牆壁,望向灰塵四起的遠處,“都說你這位劍仙不講理,擁有一副金身境體魄,現在如何,還金身不金身了?我這一拳,便是真正的金身境武夫捱上了,也要五臟粉碎六腑稀爛,當場斃命!”

 漢子吐出一口血水,瞥了眼地上的那把在鞘長劍,“狗屁劍仙,什麼玩意兒!忍你半天了,一劍下去宰了個觀海境的雞崽子,真當自己無敵了?”

 湖君殷侯嘴角翹起,然後幅度越來越大,最後整張臉龐都盪漾起笑意。

 範巍然也笑了起來。

 唯獨葉酣雖然也如釋重負,只是當他瞥了眼牆壁那邊的無頭屍體,心情鬱郁,依然半點笑不出來。

 還好,這個隱藏身份的幼子,終究是一位道法有成的觀海境修士,已經自行收攏了魂魄在幾座關鍵氣府內。

 只是這麼好的一副先天身軀,擁有那位仙人所謂的金枝玉葉之資質,以後上哪兒找去?將來還怎麼躋身金丹境?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勝過自己,帶著一座黃鉞城走到山巔更高處?

 夢粱峰其餘三位練氣士,一個個咽口水。

 這個平日裡幾棍子打不出個屁的廢物師弟,怎的就突然變成了一位拳出如炸雷的頂尖宗師?

 晏清呆呆站在原地。

 大殿之上,即便曉得這位傳說中的金身境大宗師,是敵非友,可仍是開始出現轟然喝彩聲,一個個拍桌子叫好,還有人直接拿起酒壺仰頭痛飲,朝那純粹武夫豎起大拇指,更有人開始稱讚夢粱國不但文運鼎盛,原來還如此武運昌隆,真該他們夢粱國成為一方霸主,早就該吞併周邊國家,說不得都可以成為一座大王朝了。

 晏清站在喧鬧不已、滿座喜慶的大殿之中,心中空落落的。

 怎麼會這樣?

 她失魂落魄。

 範巍然笑得身體後仰,這老嫗也學那粗鄙修士,仰頭朝晏清伸出拇指,“晏丫頭,你立了一樁奇功!好妮子,回了寶峒仙境,定要將祖師堂那件重器賞賜給你,我倒要看看誰敢不服氣!”

 第一個察覺到不對勁的。

 是那個眨眼睛的翠丫頭。只不過這一刻,她別說小動作,就是心湖漣漪都不敢開啟了。

 嬌憨少女開始正襟危坐,當起了木頭人。

 然後才是那個在夢粱國一步一步偷偷攀爬到金身境的武夫漢子。

 當這漢子臉色凝重起來之後,葉酣和範巍然也意識到事情不太妙。

 原本想要與這位壯士結識一番的湖君殷侯,也一點一點收起了臉上笑意,趕緊屏氣凝神。

 有一位白衣劍仙走出“一扇扇大門”,最終出現在大殿之上。

 範巍然那邊位置居中的練氣士,早已連滾帶爬,火急火燎給劍仙與那金身境宗師讓出一條道路來。

 只見那位劍仙拍了拍肩頭,抖了抖雪白袖子,笑眯眯道:“先前在渡船上,有人說你們這裡的金丹境練氣士都是紙糊的。”那人緩緩走向夢粱國武夫,哪裡有半點“五臟六腑粉碎稀爛”的跡象?

 他一邊走一邊笑道:“現在我看你這金身境武夫,也好不到哪裡去,爛泥捏成的吧,還是沒曬乾的那種,所以才打斷了自己的一條胳膊?疼不疼?”

 那漢子沉聲道:“你其實是一位遠遊境武夫!是也不是?!根本不是什麼劍仙,對也不對?出拳之前,給我一個明明白白的說法!”

 那人一手貼住腹部,一手扶額,滿臉無奈道:“這位大兄弟,別這樣,真的,你今天在龍宮講了這麼多笑話,我在那隨駕城僥倖沒被天劫壓死,結果在這裡快要被你活活笑死了。”

 湖君殷侯哀嘆一聲,坐在了臺階上,雙手抱住腦袋,得嘞,老子算是認命了。打吧打吧,你們愛怎麼折騰就這麼折騰,拆爛了龍宮我殷侯只要皺一下眉頭,我以後就跟那劍仙一個姓。

 一些個年輕修士,先前是想哭不敢哭,這會兒想笑又不敢笑。

 白衣劍仙轉過頭望向範巍然和湖君殷侯,“我是金身境武夫的體魄,是你們散佈出去的消息?你們知不知道,給你們這麼誤打誤撞的,讓我好些算計都落了空?”

 漢子深呼吸一口氣,笑了笑,竟是半點沒有退縮,右腳後撤一步,抬起僅剩那隻能用的手臂,擺出一個拳意渾然圓滿的架勢,“管你是與我同境的武夫,還是那飛來飛去的劍仙,那我就再領教領教。”

 陳平安瞥了眼其餘三位夢梁峰修士,收回視線,笑道:“看來你們夢粱國藏龍臥虎啊,有點意思,謝了。”

 漢子一步向前,一身拳意如洪水流瀉,整座宮殿隨之搖晃,幾乎所有案几都是高高躍起,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又是一場狹路相逢的死戰之際,漢子竟是一個後仰,快若奔雷,倒撞向自己身後那邊還沒“開門”的牆壁,砰然碎裂之後,彷彿是那縮千里山河為方寸的仙人神通,瞬間就沒了蹤跡。

 不愧是那兩百年未曾見的金身境武夫,身法確實神出鬼沒,讓人防不勝防。

 只是大殿之上,那位白衣劍仙也沒了身影。

 然後新開闢出來的牆門那邊,那位傳說中的金身境武夫,就那麼倒退著一步步“走了”回來。

 只是有一隻大袖和手掌從漢子心口處露出。

 不但瞬間擋住了這位武學大宗師的去路,而且生死立判,那位劍仙直接以一隻左手,洞穿了對方的胸口和後背!

 白衣劍仙抬起右手,按住那人的頭顱,輕輕一推。

 輕飄飄倒飛出去,剛好摔在大殿中央。

 白衣劍仙一抖袖子,他身邊地上頓時濺出一串猩紅鮮血。

 而大殿上空,那隻摺紙飛鳶還在瘋狂逃竄,躲避屁股後邊的那抹幽綠劍光。

 陳平安微笑道:“還沒玩夠?”

 那一口幽綠瑩瑩的飛劍驟然加速,紙鳶化作齏粉,血肉模糊的白髮老翁重重摔在大殿地上。

 飛劍悠悠然掠回主人身邊,如小鳥依人,緩緩流轉,極其溫順。

 陳平安瞥了眼那個身穿翠綠衣裙的少女,後者咧嘴一笑,然後她有些靦腆難為情,趕緊捂住嘴巴。

 陳平安也笑了笑,說道:“黃鉞城何露,寶峒仙境晏清,蒼筠湖湖君殷侯,這三個,就沒有任何一個告訴你們,最好將戰場直接放在那座隨駕城中,說不定我是最束手束腳的,而你們是最穩妥的,殺我不好說,最少你們跑路的機會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