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三百七十九章 前兆(第2頁)

 若說天底下最大的子孫廟,毫無懸念,必然是中土神洲的龍虎山天師府。

 這座道觀的老神仙張果,收徒一事放在後天,竺奉仙的大澤幫,作為青鸞國最大的幾條地頭蛇之一,早就在半山腰處,重金打造了一座耗費白銀十餘萬兩的“避暑行宮”,在眾多建築當中極其矚目,看來竺奉仙對於孫女入選一事,從無懷疑。

 胭脂齋也僱人打造了一座別緻的別院庭園,但是道士許伯瑞直截了當說道:“劉清城,竺梓陽,兩人可以隨貧道一起入觀,金桂觀已經收拾出兩間雅室。”

 然後許伯瑞對陳平安笑道:“道觀簡陋,待客不周,當下只剩下兩間屋舍,公子如果願意單獨入住,現在就可以隨貧道上山,如果不願與朋友分開,又無別處可住,貧道可以出面,幫公子與一些相熟的青鸞國貴人打聲招呼,借住幾天,並無大礙,反而是結緣的善事。”

 竺奉仙朗聲笑道:“許道長何須如此麻煩,讓公子一行人去我那邊住著便是。”

 胭脂齋老嫗倒是也想邀請陳平安一行人,只可惜她們皆是女子,需要避嫌,實在不便開口,只能眼睜睜看著這樁天大善緣,給大澤幫那些粗鄙武夫搶了去。

 山雨停歇,陳平安詢問許伯瑞能否今天去看一看道觀桂樹,許伯瑞笑言自無不可,不過需要他領路,不許在道觀內隨意走動。

 於是陳平安就帶著裴錢、張山峰和徐遠霞,一起繼續登山,畫卷四人則跟隨“青鸞國老魔頭”竺奉仙去住處。

 小道童喜歡湊近乎在裴錢身邊,懷裡捧著一大把油紙傘。沒辦法,道觀就屬他年紀最小,其餘多是上了歲數的老古董了,一開口牙齒都不剩幾顆,要不然就是小師叔許伯瑞這樣嚴肅認真的道士,好不容易遇上一個能聊天的同齡人,小道童當然無比雀躍。

 裴錢則有些不耐煩,怎麼攤上這麼只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山上的修道之人,難道不應該一個個好似瞎子啞巴聾子嗎?

 胭脂齋少女劉清城,竺奉仙孫女竺梓陽,離開了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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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和長輩庇護後,前者有些畏縮,後者天不怕地不怕,一直在跟道士許伯瑞確定金桂觀一些傳聞的虛實真假,許伯瑞應該是個性情溫和的出世之人,一一作答,既無添油加醋,也無藏藏掖掖,讓竺梓陽連帶著對金桂觀都心生好感。

 劉清城鼓起勇氣,對大澤幫圓臉少女輕聲問道:“你原來不叫‘晚上’啊?”

 竺梓陽一拍額頭,“怎麼會有你這麼天真的江湖人?”

 沒直接說那鵝蛋臉少女蠢笨,已經算是竺梓陽嘴下留情了。

 竺梓陽眼角餘光瞥見劉清城腰間的那把精緻短刀,竹鞘銘“蕞爾”,笑問道:“你這短刀挺好看,給我瞅瞅?”

 劉清城搖頭,怯生生道:“這是我太上祖師奶奶的遺物,不能隨便交給別人。”

 竺梓陽還要糾纏,劉伯瑞微笑道:“竺梓陽,不許強人所難。以後若是同門修行,一樣要注意。”

 竺梓陽對於這位觀主張果嫡傳弟子之一的英俊道士,觀感不錯,很快有可能會是自己在金桂觀的“師兄”,所以就放過了身邊這個性子軟綿綿的胭脂齋小婆姨。

 劉清城對道士報以感激眼神,後者一笑置之。

 陳平安看著兩位即將成為山上修行人的少女,便自然而然想起了綵衣國那次遭遇,一位繫有鈴鐺的少女練氣士,曾經跟陳平安並肩作戰,一起降妖除魔,她雖然道行不高,卻沒有添倒忙,是個很有俠義心腸的姑娘,後來成了旁人豔羨的神誥宗子弟。還有柴房初見的那對苦難兄妹,如今兩個孩子,也該算是半個修行人了。

 世事玄妙,在飲啄間。

 到了道觀,竺梓陽和劉清城兩位幸運少女,被道士帶去下塌處,小道童則和師兄們去放置桂枝傘,這些物件,十分金貴,若是願意賣于山下人,聽許小師叔說一把可以賣出好幾千兩銀子的天價,不愧是祖宗桂樹上劈折下來的“月宮”桂枝,小道童遐想連篇,一根桂枝傘柄就這麼值錢,那六棵桂樹折價賣了,自家青要山還不得變成好大一座金山銀山?

 許伯瑞獨自領著陳平安一行人穿過並不大的寂靜道觀,去了後門,徑直而去,雨過天晴後,視野清明且開闊,已經可以看到那些古老滄桑的高大桂樹,枝葉茂盛,居中一棵尤為參天。每一棵老桂樹都有自己的名字,許伯瑞一一介紹過去,有哪位山上高人在哪棵樹下說了哪些妙語,許伯瑞一一道來,簡明扼要,又不失風趣。

 桂樹之間有縱橫交錯的青石板路,樹蔭下有石桌石凳,那株祖宗桂花樹下的石桌,桌面還被道觀刻畫成了棋盤,許伯瑞在此逗留片刻,以手指抹過桌面棋盤,笑言這副棋盤,並非刀刻而成,而是一位遊歷至此的他鄉劍仙,口吐劍氣,以凌厲劍氣“丈量”而出,觀內道人曾經專門以量尺仔細比劃,發現橫豎間距,竟是沒有毫釐之差,故而那位劍仙,必然最少是金丹劍修,甚至有可能是一位寶瓶洲不出世的元嬰劍仙。

 說到這裡,許伯瑞神采飛揚,微笑道:“在很久之前,我們觀內有位前輩,非要刨根問底,萬里迢迢,專程去了風雪廟、真武山,正陽山和風雷園四處,尋訪那位劍仙,拜見了好些著名劍修,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極有可能是風雷園那位寶瓶洲元嬰魁首的李摶景,李大劍仙。可惜那位前輩返回道觀後,再無心力重返風雷園,確認此事,在那之後的百年間,這就成了一樁懸案。”

 陳平安捧場道:“我曾經通過一艘渡船上的仙家畫卷,見識過風雷園李園主的出劍,是很厲害。可惜李園主在與正陽山瞭解宿怨後,據說已經兵解,就不知道風雷園還能否找回這位劍仙的轉世之人,以便重返山門修行,再續香火道緣。”

 許伯瑞驚訝道:“李大劍仙,已經兵解離世?!”

 看來金桂觀最近百年,確實有些不問世事。

 陳平安笑道:“聽說是這樣的,不過真相如何,李大劍仙修為通天,我不敢妄下斷論,說不定就是在尋求打破玉璞境瓶頸的契機。”

 風雷園劉灞橋,算是陳平安屈指可數的山上朋友之一。

 劉灞橋有次為了仙子蘇稼,還專門御劍追趕陳平安的渡船,雙方有過一次見面。

 所以關於李摶景兵解一事,陳平安知道是千真萬確,不過這等大事,作為劉灞橋的朋友,當然不好跟外人言之鑿鑿,將知曉此事內幕作為一筆炫耀談資。

 但是習慣了在細微處見人事的陳平安突然發現,當自己隨口說“玉璞境”後,許伯瑞的眼神出現了細微變化。

 陳平安這才醒悟,可不是所有練氣士,都知道上五境的稱呼,甚至一輩子都只是在眼巴巴仰望著“地仙”二字。

 這就跟當年朱河篤定認為武道止境,就是那九境山巔境,再無往上的可能性。

 不過陳平安如今心境,已經不太在意這類無傷大雅的紕漏,行走江湖,跟純粹武夫結恩怨,或是登山賞景與練氣士打交道,真要處處只收不放,收斂至極,反而未必是好事,一些個類似的洩露天機,說不定能夠省去諸多麻煩。

 看過了金桂觀的這些仙種桂樹,道觀遊覽之行也就落下帷幕,許伯瑞再次將陳平安一行人送到山門外,鄭重邀請他們後天來此觀禮,他會幫忙安排座位。陳平安道謝之後下山去往山腰,行出百餘步,徐遠霞回望一眼遲遲沒有轉身進入道觀的道士,依舊在目送他們一行人離去,徐遠霞轉回頭,輕聲笑道:“這位許道長,是個有心人,以後在金桂觀肯定混得不差。”

 陳平安點頭道:“山上仙家府邸,怎麼都需要一位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的門面人物。”

 張山峰有些傷感。

 顯然是想起了自己師門,在外闖蕩數年,到底是有些想念師父酒糟鼻子和如雷鼾聲了。

 如果不是遇見了陳平安和徐遠霞,恐怕這位尚未入譜牒的龍虎山外姓天師,早就黯然返回北俱蘆洲。

 到了大澤幫所建豪宅大院,已經有位精明能幹的管事在大門口等候已久,微微側身彎腰,領著陳平安他們去往住處。

 在陳平安一行人各自落腳後。

 金桂觀後邊比桂樹更深處的一處幽靜雅舍,許伯瑞畢恭畢敬站在院中。

 簷下廊道極其寬闊素潔,臺階下有三雙木屐靴子,一位仙風道骨的老道人,正是觀主張果,龍門境修士。

 還有兩位“仗義出手”、鎮壓不軌之徒的貴客,其實都與陳平安有過交集。

 魁梧青年姜韞,青鸞國大都督韋諒。

 此刻三人圍坐一桌,正在各自吃著一碗素面,春筍,山菇,加上春季山林生髮的幾種野菜,油麵筋,以及火熬製的麵湯,香味瀰漫。

 許伯瑞說過了自己對陳平安一行人的大略觀感後,觀主張果笑著讓這位弟子退下休息。

 老道士問道:“是巧合,還是給他們順藤摸瓜找過來了?”

 韋諒想了想,“巧合,如果不是許伯瑞面子大,這幫人本該去堵我家的府門了。”

 韋諒轉頭望向姜韞,“看你之前神色變化,難不成認識此人?”

 姜韞點頭道:“是驪珠洞天當地人,第一次見面,還是個普通百姓,這些年過後,翻天覆地,差點沒認出來,人是不錯的,不過我估計此人牽扯到不少事情,之前在蜂尾渡遇見了,我就沒敢跟他多聊幾句。”

 韋諒笑道:“既然是驪珠洞天土生土長人氏,怎麼都不奇怪。”

 姜韞對此沒有異議。

 他這些拎著金精銅錢登門找機緣的外人,其實仍是比不上某位坐等福緣掉在腦袋上的當地人。

 不過他算是外人當中比較幸運的一個,能夠帶走那根鎖龍索煉化為本命物,這是天大的意外之喜,以師父的修為,仍是倍感震驚,十分欣喜,笑言自己說不定是奪了雲林姜氏的不少氣運,才能此大造化。當時垂掛在那口洞天水井的鐵鏈,被他一眼相中,得手後,師父特地找朋友幫忙鑑定,得出結論,最少是仙人境大修士的珍貴遺物,在解開所有秘術禁制之前,就已是一件貨真價實的半仙兵。

 傳聞這種鎖龍索的最高秩,叫斬龍索,威勢比起能夠禁錮抓捕遠古地仙蛟龍的龍王簍,還要誇張,大修士只要將其丟出,便可輕鬆捆住蛟龍,隨手一抖,就能夠直接將蛟龍當場剝皮抽筋,只留下一條脊柱和一顆驪珠。

 不過驪珠洞天最大的機緣,還不在這些“死物”上。

 可是那五隻小東西,就不是誰刨地三尺能夠找見的了,只能靠命。

 姜韞就連它們的一面都沒見到。

 老道人張果放下筷子,拍了拍肚子,“辟穀多年,為了款待你們這兩位頭等貴客,破例一次,感覺還不錯。”

 張果眯眼笑問道:“韋大都督,這次金桂觀花費這麼大氣力,又是開門收徒弟,又是故意洩露我家祖宗桂樹,能夠煉化半仙兵的秘密,好讓不軌之徒混雜其中,這才關門打狗,幫你們青鸞國打殺了十數位外來修士。唐氏皇帝就沒點表示表示?”

 韋諒笑道:“表示?有啊,我這不是坐這兒吃了碗素面嗎?”

 張果伸手指了指韋諒,“道觀祖師爺當年說得沒錯,鐵公雞!怪不得要傳下話來,要金桂觀少跟你這座都督府打交道。”

 韋諒還剩下半碗素面,就已經放下筷子,結果被魁梧青年將碗拿過去,韋諒對此視而不見,對觀主張果說道:“你就知足,金桂觀建造之初,沒什麼香火,是誰請動李摶景來你們這兒吃素面的?還有這次,雲林姜氏的姜大公子,你張果自己請的來?一碗破素面,就算你端到人家眼前,姜韞樂意拿起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