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古怪山巔神與異(第2頁)

 

    一艘大驪軍方渡船停靠在牛角渡。
 

    渡船上,出現幾位懸掛無事牌的刑部供奉,和一撥披甲佩刀的大驪隨軍修士。
 

    顯而易見,雖說這艘渡船不大,此行規格相當不低。
 

    渡口某些有心人一眼便知,肯定有大驪要員在船上。
 

    主事人,是一個腰懸硃紅色酒葫蘆的英俊男子,大驪京城吏部侍郎曹耕心,故地重遊,唏噓不已。
 

    還有兩位大驪地支成員,上柱國袁氏子弟,元嬰境劍修袁化境。補足地支的山巔境女子宗師周海鏡。
 

    他們這趟南下處州,就是為了護送十六人進入落魄山修行,這些修道胚子和練武奇才,年紀從九歲到十八歲不等。
 

    落魄山這邊,負責在這邊接人的,就只有一位板著臉的青衣小童,還有一個蹲在崖畔欄杆那邊摳鼻屎再彈掉的漢子。
 

    由於沒有劍符,按照規矩,這撥外鄉人,需要步行去往跳魚山,路程不短。
 

    當過多年窯務督造官的曹耕心,與那賊眉鼠眼的漢子,顯然關係並不生分,雙方大踏步迎面走去,重重擊掌,再緊緊握住,“京城好水土,曹督造愈發有男人味了”,“大風哥風采依舊,慧眼如炬。”
 

    周海鏡只覺得那氣質腌臢、容貌不端的漢子,眼光好不正經,只是她對此早已習慣,也沒有什麼不自在。
 

    鄭大風密語道“這妹子好俊俏,別是弟媳婦吧”
 

    曹耕心嘆了口氣,都怪自己嘴賤,落了個啞巴吃黃連的下場,導致叔叔曹枰領兵去蠻荒天下之前,直接下了一道軍令,讓他必須將周海鏡迎娶回家。
 

    鄭大風心領神會,定是那種勾搭上了還沒吃一嘴的曖昧關係,朋友妻不可欺,鄭大風便收斂了視線,拍了拍曹耕心的肩膀,“枸杞茶,蛇膽酒,哥那兒都有,管夠,補腎壯陽,效果槓槓,硬是要得。別臉皮薄,跟哥客氣,床笫廝殺之道,可是容不得你半點客氣的,切不可有心殺賊無力殺賊,莫要脫了褲子再提褲子之時,結果被女子滿臉疑惑詢問一句,已經好了嗎”
 

    曹耕心聽得頭皮發麻,趕忙抓住鄭大風的胳膊,打斷對方的虎狼之詞,“不聊這個,我們先說正事。老弟這次做客落魄山,職責在身,干係不小,”
 

    鄭大風嘿嘿笑道“不小兩軍對壘,才出兵就潦草收場,鳴鼓收兵,倒也罷了,猶有藥酒等物可助一臂之力。但是如果被女子問一句,進來了嗎那可就真是天意如此,再難人力挽回了。”
 

    曹耕心招架不住,虧得鄭大風沒忘記聚音成線的手段,不然被一旁周海鏡聽了去,自己就算掉茅坑裡了。曹耕心趕緊拿出一本冊子,偷偷遞給鄭大風,“我這趟出門可沒閒著,都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嫌疑了,一心向著大風哥和落魄山,冊子上邊寫了些十六人的雞毛蒜皮小事,可以給朝廷官方檔案做個補充說明。”
 

    鄭大風不動聲色收入袖中,微笑道“有心了。自家兄弟不言謝,回頭咱倆在酒桌上見真情。”
 

    青衣小童咳嗽幾聲,抖了抖袖子,高高抱拳,自我介紹道“我叫陳靈均,道號景清,是霽色峰祖師堂供奉,境界就不談了。見過曹大人,見過諸位京城貴客。”
 

    曹耕心點頭笑道“景清老祖,威名遠播。”
 

    陳靈均立馬現出原形,滿臉得意洋洋,雙手叉腰,嘿嘿嘿。
 

    曹督造,有眼力勁兒,可以上桌喝酒不必與騎龍巷左護法“同桌”。
 

    至於那撥年紀不大的男男女女,陳靈均還真沒當回事,這些個生瓜蛋子和丫頭片子,真不是看不起你們,如今我陳大爺學道有成,法力無邊,隨隨便便一拳遞出,只是嚇唬你們一嚇唬,你們不得被嚇得驚駭萬分,面無血色不得梨花帶雨,哭哭啼啼扛得住我第二拳
 

    周海鏡笑問道“請教這位景清仙師,那裴錢,陳先生的首徒,她如今在不在山上”
 

    她與裴錢,都在寶瓶洲武評四大宗師之列。
 

    先前在大驪京城擺擂臺,周海鏡已經跟魚虹切磋過了,輸了拳,但是她相信自己用不了幾年,就可以打死那個老東西。
 

    陳靈均哈哈笑道“裴錢啊,大姑娘了,她忙得很,來了又走,桐葉洲開鑿大瀆一事,她得出點力,能者多勞嘛。”
 

    也就是山主老爺攔著自己,不然那雲巖國某座群龍無首的祖師堂,曹晴朗那孩子,或是種夫子,就得給自己讓座位了。
 

    周海鏡一時間有些吃不準這青衣小童在落魄山的地位,光聽口氣,很不把止境裴錢當回事當成晚輩似的。
 

    在大驪藩屬黃庭國的那座御江水府,跟水神稱兄道弟,吆五喝六,最早跟隨陳平安上山,屬於名副其實的落魄山元老人物,後來在北俱蘆洲濟瀆走水成功,元嬰境水蛟這些她都是清楚的。
 

    他們旁邊不遠處,鴉雀無聲一片。
 

    這十六人,出身背景、家學師傳各異,各懷心思,各自承載著他們家族、門派的希望,或是自己對自己的期許。
 

    但是他們不約而同都很好奇,憧憬,還有緊張,惴惴不安,心神往之。
 

    只因為很快就要親眼見到那座落魄山了,近距離見到那位充滿傳奇色彩的陳平安了。
 

    大驪處州落魄山的開山祖師,桐葉洲青萍劍宗的上宗之主。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大驪國師繡虎崔瀺的小師弟,寧姚的道侶,斬蠻荒大祖首徒元兇、劍挑託月山的城頭刻字之人,與那曹慈作青白之爭的止境武夫,與劉羨陽聯袂問劍正陽山之人更不提還有某本山水遊記上邊的主人公“陳憑案”,等等。
 

    身份頭銜之多,事蹟壯舉之多,一雙手都數不過來。
 

    周海鏡嫵媚笑著,幫很多孩子,問出一個關鍵問題,“陳山主難道是貴人多忘事怎麼都不從百忙中抽空來見見我們”
 

    鄭大風隨意說道“別說見到我們陳山主了,這十六人,未來多年,恐怕連落魄山都上不去一次。”
 

    周海鏡是一貫言語無忌的,故作驚訝道“哇,見識到了,這就是所謂的店大欺客麼。”
 

    鄭大風看了一眼曹耕心,弟媳婦說話總這麼綿裡帶針的,你也不管管。也是個妻管嚴
 

    曹耕心面帶微笑,裝傻扮痴。鄭大風的視線,就像朝曹耕心丟了個屎盆子。堅決不能接。
 

    袁化境以心聲提醒道“周海鏡,請你注意身份。”
 

    一來大驪地支修士十二人,名義上歸曹耕心管轄,事實如何,人人心知肚明。
 

    說得簡單點,曹耕心至多就是管事,陳平安卻是可以管人,或者是人與事都管,只看陳平安願不願意管了。
 

    再者,你難道不知道陳平安如今已經是大驪國師瞭如果不是陳平安跟皇帝陛下故意為之,這個消息早就一洲皆知。
 

    隨後鄭大風帶路,領著這撥京城貴客,浩浩蕩蕩,徒步走去落魄山。
 

    那位真把自己當成“景清老祖”的陳靈均,尾巴翹上天了,卻是掐訣施展一道行雲布雨法,駕起一朵白雲,緩緩飄拂空中。
 

    十六人見此仙家景象,心情各異。
 

    他們對這位與年輕隱官同樣姓陳的“元嬰境老神仙”,瞭解不多,只知道容貌返老歸真的景清祖師,喜好清靜,不願外出,多半是那種與世無爭只肯幽居山中修道、一心只想要證道長生不朽的醇正道人了,故而唯一一次現身在外界視野中,還是那次“觀禮正陽山”,不過聽說這位景清祖師,與披雲山夜遊神君關係莫逆。
 

    別人上山都是上山修道,青衣小童上山就真的只是上山。
 

    走在牛角渡山路上,周海鏡突然問了個關於鄭大風的問題,“明明是一位別具肝腸的世外高人,何必故作小人姿態,惹人厭煩,有什麼意思”
 

    高蹈虛空雲霧中的山上神仙,某些喜歡故作高深的練氣士,平易近人的武學宗師,假裝不拘小節實則蠅營狗苟的江湖中人,她也見了不止一籮筐的名字了,像鄭大風這麼好像生怕別人把他當高人的,依舊罕見。
 

    曹耕心想了想,認真回答道“認得自我太清楚的人,越是無根浮萍,隨水而流,入海之前,就想與岸邊多說幾句,既怕被記住太多,卻又怕被遺忘太快。”
 

    周海鏡隨口問道“大驪朝廷為什麼不提高練氣士在官員中所佔的比例。”
 

    除了大驪宋氏,一洲各國,想要在廟堂上邊多些練氣士,無論是擔任文官武將,供奉客卿,都是求之不得,非不願實不能也。
 

    曹耕心隨意說道“腐朽氣如蒸籠,容易勸退勃勃朝氣。”
 

    周海鏡深深看了眼這位公認蹲茅坑不拉屎、卻能夠一路平步青雲官運亨通的曹酒鬼,呦,還挺有見地。
 

    鄭大風故意不去瞧那邊郎有情妾有意的眉來眼去,噁心又有些傷心,苦日子何時熬出頭,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一個青衫長褂穿著布鞋的佝僂老人,早早等候在了藩屬跳魚山的山門口。
 

    還有個白髮童子站著,滿臉喜慶神色。一手提筆,一手拿本冊子,躍躍欲試。
 

    發了發了。
 

    這次一口氣來了十六個啊,全部都是地仙之下的練氣士、煉神三境之下的武夫。
 

    喜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
 

    老廚子身邊,還站著個很不想站在此地的岑鴛機。
 

    岑鴛機神色尷尬道“朱先生,我真的可以給別人教拳”
 

    朱斂笑呵呵道“你是山主欽點的正副兩位教拳人選之一,你不用懷疑山主看人的眼光。”
 

    岑鴛機當年從第一眼起,她就確實沒懷疑過陳山主的“眼光”,而且堅信無疑。岑鴛機是到很後來,才逐漸改觀。
 

    朱先生這是一語雙關既說陳山主沒有看錯自己,又是在暗示自己沒有看錯陳山主
 

    朱斂忍俊不禁,也沒有多說什麼。道理就怕但是,事情最怕萬一,世人都怕誤會。
 

    但是岑鴛機誤會陳山主,朱斂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的,反而是一種自家落魄山獨有的美好。
 

    堂堂落魄山的山主,散步走在自家地盤的山路神道上,與那走樁不停的女子武夫擦肩而過,一個覺得對方故意不看自己,定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一個覺得自己正大光明看幾眼同道武夫而已,便會有登徒子的嫌疑,可若是不看半眼,就是心虛,看與不看,都是錯,冤不冤
 

    岑鴛機好奇問道“就算山主事務繁重,脫不開身,換成裴錢來教拳,不是更好是因為桐葉洲那邊開鑿大瀆,缺她不得”
 

    朱斂搖頭道“裴錢只適合學拳,不合適給人教拳。”
 

    “為何”
 

    “裴錢自我。”
 

    岑鴛機聽得一頭霧水。
 

    朱斂耐心解釋道“裴錢的拳,就是她自己的拳。因為裴錢的拳招拳理拳意拳法,都是她獨有的,就算她願意傾囊相授,想要借拳給誰看,反覆觀摩,對方也接不住,學不會。裴錢拳法神意,一切都是往內收的,我們山主,之所以是裴錢的師父,就在於他既可以往內收神,也可以往外分神,那麼只要山主自己願意,就可以讓旁觀者,學拳者,條理分明,歷歷在目,一見了然。”
 

    岑鴛機有些傷感,“千辛萬苦學武練拳,好像都敵不過一個天賦。”
 

    朱斂笑道“不要跟裴錢比天賦,這就很沒有意思了嘛,在這一點上,數座天下,除了林江仙、裴杯和曹慈寥寥幾個,哪怕是我們山主在內,都不敢隨隨便便跟裴錢作同境問拳。你以為裴錢小時候,跑去劍氣長城,用“夢遊”這種蹩腳理由糊弄得了山主實話告訴你,當年山主在竹樓二樓,曾經想以同境教拳裴錢,結果嘛,跟你差不多,都是捱了一招就倒地了。”
 

    岑鴛機忍住笑,這種事還是頭一回聽說,她小心翼翼問道“陳山主為何不讓朱先生教拳”
 

    朱斂笑道“不趕巧,我已經與山主約了一場架要打,雙方約定會於今年大雪紛飛時節,在南苑國京城問拳。在這之前,我要好好琢磨琢磨,怎麼輸得好看幾分。”
 

    一襲雪白長袍,身材修長,見誰都是笑眯眯的。
 

    正是掌律長命,她要比岑鴛機高出半個頭。
 

    有人覺得這位落魄山掌律十分溫柔動人,卻也有覺得森森恐怖,十分滲人。
 

    不知誰評選出來的落魄山四巨頭。
 

    大管家朱斂,掌律長命,泉府韋文龍,首席供奉周肥。
 

    從上山起,至今為止,長命好像都沒有與誰紅過臉。
 

    長命微笑道“山主此次沒有現身,這些孩子心裡邊,會不會有些想法”
 

    朱斂笑道“不至於。如今大驪王朝,削尖了腦袋都想要往落魄山的人,不計其數。朝廷刑部那邊對選人一事,十分上心且謹慎,不會傻到弄幾個心胸狹隘的孩子送來我們這邊,雖說其中有半數,都是關係戶,出身大驪豪閥世族、山上仙府,但是他們這點身份,算得了什麼。故而刑部那邊選人,除了修道習武的資質根骨,必須出類拔萃,是一等一的好,心性也一定不能差了,否則哪天被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讓好事變成壞事,連累大驪朝廷膈應了落魄山,呵呵,到時候別說刑部尚書要申飭重罰當初負責選人的本部官吏,肯定還要去追責某人背後的家族、仙府,恐怕連皇帝陛下都要親自過問此事。所以這十六人,一個個,自身心裡都是有數的,到了落魄山,敢不懂事,以後他們估計連懂事的機會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