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梨子長大要打人

大臣們速度是快的,不出小半月,就給小殿下找到了新的夫子。

是六壬書院的山長。

六壬書院與太學,分據南北。

後者背靠朝廷,講究一個官路通達,根正苗紅。

前者卻與之兩個極端。

六壬書院不入世,卻多出傑才,是天下讀書人心中的聖地。

歷任山主更是神秘,少有見過其真面目的。

這次,不過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沒想到那山主竟是爽快答應了。

此消息傳回京中,朝野大喜。

更有不少隱士聽聞後紛紛而至,就為藉此機會一睹其真容。

傅應絕意外的同時,心頭也奇怪。

六壬書院性質特殊,雖在大啟境內,卻歷來不歸屬皇權。

倒更像是借大啟的地方搭了個仙人廟。

兩方各不干預。

裡頭的學子來於五湖四海,學成之後又散於山川各地,都是能人,卻少沾朝政。

這樣一個香餑餑,打上主意的不少。

就說蒼漣,年年千金萬金地送過去,就指望人從指頭縫裡漏兩個出來,請回過去定奪江山,共謀大計。

別的大大小小勢力更是數不勝數。

可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沒想到,最後讓傅錦梨給請來了。

來的還不是小嘍囉,是那六壬書院的主事人,天下學子之先驅者。

真真獨一份。

可這事兒其實又有些燙手。

六壬確實是好地方,山長更是擔得起當世大儒之首。

傅錦梨若是頂著他的名頭,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叫萬千讀書人心甘情願俯首。

謀其利,難避其害。

這樣一尊大佛,如今出山之事又近乎舉國皆知,民眾還極為狂熱推崇。

隨著聲勢壯大,這山長於大啟而言,已然到了非迎不可的地步。

不管心中如何想,至少面子上皇室還得順應民意,也要將那位奉為座上賓,好好供著。

故現在的境遇就有些被動,像是拿到了件舉世聞名的武器,卻不能隨心而用,反而要受他一定的制衡。

“陛下。”蘇展研著墨,低聲語,“此次您當真要親自迎那山長。”

傅應絕一言不發,垂眸批著摺子。

殿內安靜,唯有松墨化水,墨痕落在紙上的細微摩挲聲。

須臾,才聽傅應絕含糊地“嗯”一聲,扔了手中的筆。

晃了晃手腕,慢悠悠道,

“迎啊,不光朕,還得是小殿下一道,方表誠意。”

六壬書院形同清風,無慾無爭,可要借他的勢,並不簡單。

不亞於與虎謀皮。

傅應絕現在不光是做給書院看,更是做給世人看,做給這天下讀書人看。

稍有不慎,口誅筆伐。

有風險,但後頭的利益實在動人心魂。

傅應絕要一勞永逸,要叫傅錦梨得這個好處,就得付出些代價。

————

仲夏廿二,山長至,帝王親迎。

因為各地的文人接踵而來,上京這名利場高雅了不少,隨處可見的青衫閒人。

“六壬書院這是要作甚,不是向來自視甚高,不沾塵俗。”

“比起這個,我更在意大啟究竟許了什麼好處,能請的動山長入世。”

“大啟本就強盛,武勝於文,現有六壬加持,引天下清流共往之,如虎添翼,周邊各國不知要如何忌憚。”

坊間議論不絕於耳,步至城門也依舊能聞。

傅錦梨聽見熱鬧,但周圍夾道都是昂首站立的士兵,她看不見究竟是哪兒傳來的。

小孩兒叫傅應絕牽在手中,小胖臉四處張望。

“誰在說話~”

兩人身後是著正裝的文武官員,六壬山長將至,心中肅然起敬,睜大眼睛就是瞪。

傅應絕一身黑金龍袍,只是站著就風流天成。

畫風是嚴肅的,可耐不住身旁站著的奶娃娃磨磨蹭蹭地極不老實。

“爹爹,誰呀,回家睡覺啦,小梨子出去玩~,幹什麼呀爹爹不回家。”

傅應絕任她如何扭都無動於衷,平靜道,“接你夫子。”

夫子。

傅錦梨傻眼,這會兒也不扭了,結結巴巴地,“夫子夫夫子,是小蔚的夫子呀。”

不是小梨子的。

她已然是逃避了許久,只當是耍一頓功夫就能躲過,齜著個大牙樂了好長時間。

誰知道啊,朝上那幫老臣鞠躬盡瘁,動作飛快,一找還找著個厲害的。

傅應絕冷哼,也不反駁她。

“你當他逃得過?”

一堆小夥伴,一個沒落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傅錦梨還想掙扎,急忙去拽傅應絕的手,巴巴道,“爹爹,夫子打小孩兒啊,打梨子,可不可以,長大再找哇,長大梨子打夫子。”

不管她再如何抗議,現在已經是板上釘釘,終究要面對現實的。

兩人說話的間隙,前去迎人的隊伍也到了。

禁衛開道,護著一輛樸素的馬車緩緩而來。

馬蹄落在青石板路上,響聲清脆,接連而來的是車輪碾壓的轆轆聲。

由遠及近。

一群人的心也被牽引著高高懸起。

車停。

車伕先一步跳了下來,對著傅應絕的方向見禮後才恭敬地打起了車簾。

裡邊,便是那位深居簡出,名頭響亮的山長。

傅錦梨歪著腦袋靠在傅應絕身上,鞋尖在地上蹭動,那雙漂亮的眼睛也跟著落在馬車上。

千呼萬喚始出來。

山長矮著身子出來,一身素衣,低著頭,看不清面容。

白淨的靴子落在車轍上,又邁至地面。

右手放於腹前,他先是整理了下儀容,長袍大袖蕩起漣漪。

行雲流水,動作灑然寫意,帶著說不出的淡雅。

身姿清瘦,卻不如柴。

亭亭而立,氣質清潤。

傅應絕眸色越來越深,目光不著痕跡地打量。

世人皆道山長載德,自然而然臆想成一位鬍子花白,仙風道骨的老叟。

可眼前人.......極年輕。

白衣勝雪,烏髮如墨,側著頭,瞧不清長相。

身後傳來接連的吸氣聲,想來朝臣也是一樣的意外。

“恭候山長多時。”

帝王的語氣像是例行公事,並不熱情。

對面的人順著聲音側過頭來——

朝臣目不轉睛地看,想探探這山長究竟何許人也。

卻……

大失所望。

落入眼中的,是一張極其普通的臉。

謫仙般的身姿,長相卻泯然眾人。

他微伏身子,動作從容不迫。

“六壬書院,落安,見過大啟陛下。”

聲線如珠玉落子,清冷潤然。

拋開那張臉不談,這個人極符合詩畫裡勾勒的謫仙。

出塵,遺世,卻不疏離。

還帶著似有似無的親和力,牽引力。

至少對於傅錦梨而言,是這樣。

小孩兒眼珠子都不帶動一下,像是看痴了,有一種忍不住想靠近的衝動。

不過被她狠狠壓下了,縮著自己的包子臉,又往傅應絕身後藏了些。

傅應絕感受到,當她是不樂意,安撫性地拍打兩下。

對面的落安目光劃過,柔聲問,“這便是小殿下吧。”

叫她了。

小殿下這下沒再藏。

傅應絕的手掌撐在她後背,她猶豫兩下,慢慢地直起身子。

步伐往前頭一跨。

歪著頭,聲音努力嚴肅,還是難掩軟糯

“是的,是永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