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第2頁)

 

    整整半個月,長老照顧人倒是照顧了,可除了照顧之外,啥也沒跟楚丹樨解釋。
 

    整整半個月,楚丹樨不知道時空亂流、不知道慕廣寒受傷。
 

    只以為他突然就不要他了、丟下他不管了。
 

    又問不出、動不了。
 

    直接生生把他逼的手指都會動了。
 

    在慕廣寒不在的日子裡,連躺椅把手都摳出一條淺淺的溝來
 

    之後的日子,慕廣寒日常重新教楚丹樨使用筷子。
 

    一碗熱騰騰的面,兩隻笑意盈盈的煎蛋。
 

    做什麼都最好的天之驕子,如今卻要與兩根筷子艱難戰鬥才吃了半碗麵,額頭上都是汗。
 

    “噗”
 

    楚丹樨抬起眼,皺眉。略微不滿地看向略有點幸災樂禍的慕廣寒。
 

    倒是有幾分原來孤傲的樣子。
 

    但不同的是,以前慕廣寒會覺得他瞪自己的樣子扎心難過,如今倒是覺得,他努力張牙舞爪的樣子也挺可愛。
 

    那一年,時空亂流頻繁。
 

    好在慕廣寒一行人收拾亂流的能力,也跟著與日俱增。甚至可以說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一般再厲害的亂流,一兩個時辰也就收拾完了。唯獨有一回,亂流不強,卻特別惱人地頑固。
 

    慕廣寒是清早帶人進的食夢林,出來時已經接近午夜。
 

    所有人都一身血汙,月華城中還下著暴雨。
 

    好在林子旁就有前些年修好的哨所,內有從飲思湖引來的愈傷溫泉,亦存有上好的藥品。
 

    眾人都打算去那邊過夜了。
 

    唯有慕廣寒急著回家。
 

    因為那天是楚丹樨生辰。慕廣寒本來答應過他,中午一起吃個長壽麵慶祝。可結果
 

    想到之前那半個月,楚丹樨心裡有多委屈、多不安。慕廣寒不想讓他再次擔心。
 

    好在月華城不大。
 

    冒雨跑回去,終歸也是能回去的。
 

    也好在他大半夜的落湯雞一樣回去了。
 

    這一日照顧楚丹樨的長老實在不甚仔細,那麼大的風雨,竟然沒有給他關窗。窗稜在暴雨裡吱呀呀砸著牆壁,風在黑夜裡強勁地吹送,潲雨讓房裡地面溼了一片,蠟燭也全熄滅了。
 

    慕廣寒用力才將窗戶重重拉嚴實。
 

    他擔心楚丹樨被這樣凍了一整天會不會受涼,重新點上蠟燭後,就探手去摸他的額。
 

    結果,自己凍僵的手心冷不防,被別人的溫度狠狠紮了一下。
 

    楚丹樨醒了。
 

    黑夜裡,慕廣寒也看不清他這一刻的表情,就覺得燭火下黑瞳很亮。但他不及多想
 

    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在不斷滴水,過來的路上還摔了一跤,下半身全是泥。白天幻境里弄出來的血汙也都沾在身上。
 

    他還是先去溫泉,把自己弄乾淨了才是真的。
 

    慕廣寒洗回來時已是五更天。
 

    楚丹樨不知是剛醒,還是根本沒有睡,燭火下黑沉沉的眼神,是慕廣寒從來沒有見過的。
 

    他夢遊一樣靠近楚丹樨。
 

    溫熱的手摸到他額頭,再次確定了楚丹樨沒有受涼。剛剛放下心來,又猶如雷擊。
 

    他的手被緊緊握住了。
 

    後來的那段日子,是一段如夢似幻的時光,十分的不真實。
 

    長夜過去,永晝來臨。山坡上的花開得絢爛。
 

    楚丹樨的腿還沒有好,仍坐著輪椅,也仍不說話。
 

    但已經很會用眼神和動作表達情緒
 

    他很容易就被慕廣寒絮絮叨叨煩得皺眉不滿,但總又是一鬨就好。他沒有過去那麼高傲,大多時候眼神溫和。
 

    他並不抗拒慕廣寒的碰觸。
 

    甚至有時候會主動碰他。尤其慕廣寒替他按摩時,楚丹樨那修長的手指會努力一點點,挑起慕廣寒一點頭髮絲,在手中把玩。
 

    起先慕廣寒沒有覺察。
 

    而等他覺察抬起眼時,楚丹
 

    樨卻又已經閉目睡了。
 

    太陽照著他那張俊朗、蒼白、平靜的臉龐,美好而不真實。
 

    慕廣寒低下頭。
 

    他真的從小就是記吃不記打,自顧自覺得有一點暗戳戳的小雀躍。
 

    很快,夏祭過去。
 

    楚丹樨已在月華宮住滿整整一年,身上的大部分傷口都已痊癒了,而隨著精神的明顯恢復,醫者也頗有信心他以前的神智用不了多久就能回來。
 

    唯有那條骨頭全碎的腿,醫者遺憾地搖了搖頭。
 

    慕廣寒的心沉下去。
 

    楚丹樨不能沒有腿。
 

    他太知道楚丹樨了。
 

    眼下,是因為他並不完全是他,這個曾經的天之驕子才會在這一年被桎梏的時光裡,能那般平靜而淡然
 

    一旦楚丹樨的全部神智徹底恢復原狀
 

    以他那樣驕傲要強的性子,怎麼可能接受下半輩子在輪椅上度過
 

    不如直接殺了他算了。
 

    可就在那個秋天,某一天慕廣寒推著楚丹樨出去散完步,晚上楚丹樨就忽然發起高。
 

    醫者說,是他那隻廢腿不能再留了,要鋸掉。長老們也都被叫來了,大家都說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必須當斷則斷。
 

    “不行”
 

    只有慕廣寒緊護著楚丹樨,不許任何人碰。混亂與嘈雜中,他其實也手足無措,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只是無比清楚地知道,如果沒了腿,等真正的楚丹樨回來,一定會痛苦萬分。比死還難受。
 

    “阿寒”
 

    漫長的僵持中,他聽見懷裡的人本該是昏睡的楚丹樨在叫他。
 

    “阿寒”沉重灼熱的呼吸聲中,那聲音很低,但十分清晰。
 

    慕廣寒僵著身子,一點點低下頭。
 

    其實這漫長的一年裡,每當楚丹樨那雙黑瞳平靜地看著他時,他一直不能確定,楚丹樨究竟是不是認得他的。
 

    他總覺得,如果認得,楚丹樨應該不會輕易讓他碰觸。
 

    不會願意聽他那些傻話,不會用柔和的眼神看他,不會偷偷玩他的頭髮。
 

    可這一刻。
 

    他確實是在叫他名字。
 

    儘管燒得厲害,目光恍惚,還是艱難地湊近他的耳邊。
 

    慕廣寒以為他要說什麼重要的話,以為他是要說讓他別讓那群人碰他。
 

    可他聽了半天,斷斷續續的沙啞聲音裡,他就只反覆聽到幾個詞。
 

    “阿寒,酸梨林”
 

    “酸梨林。”
 

    “”
 

    “那時,我是想去的。”
 

    “”
 

    慕廣寒愣愣的,霎時紅了眼眶。
 

    一時間喉頭堵著,氣也喘不上。
 

    酸梨林。
 

    那小小的約定,其實已經是八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時,他們很小很小,他一直以為,那件事早就沒人記得。
 

    可楚丹樨其實,是記得的。
 

    和他一樣,記得丹桂小院裡手牽手、兩小無猜的時光,想起後來咫尺天涯,多少次的擦肩而過、若即若離、難以言說的苦澀過往。
 

    慕廣寒是真的,從小就傻。
 

    再如何不可能的事情,心裡都始終還是抱有一點點、明滅的希望。
 

    因為,總得有一點指望。
 

    有指望才有渺茫的希望,不是嗎
 

    而這一刻,終於,曾經的願望不知不覺生根發芽了。原來他一直記得的人,其實也有一點點地記得他。
 

    他要哭了。楚丹樨滾燙的手環住他的腰,他順勢埋頭在他滾燙灼人的肩窩。楚丹樨迷迷糊糊,一隻手攬著他,一隻手溫柔得撫摸著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