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化妝不畫尾巴 作品

第202章 殿下,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深秋時節,三清山最是熱鬧,各路大小人物摩肩接踵而來,裡頭間或有幾架低調奢華的馬車急匆匆地來,又急匆匆地走。

人群中,掩映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又是一架馬車飛馳而過,不過轉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

三清山一處無名山澗裡,少年挽著褲腿蹚過一處淺淺的河渠,轉身看到還駐足在岸邊的白衣男人,趕忙道:“前面的路有點危險,先生就送到這兒吧。”

說罷,他按照師父教過的,朝他抱拳作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聲音懇切:“謝謝先生今日的搭救,還請先生留下姓名,待我學有所成,像師姐們那般出了這三清山,到時但憑先生吩咐,我必定萬死不辭!”

他說話時眉眼堅定,滿是少年人的朝氣與傲氣,沈故言沒說什麼,只是微微頷首。

得了他的首肯,少年笑逐顏開,又朝他揖了揖手,後退半步,鞋跟彷彿踩到了什麼。

轉頭,是他師父那張如鍋底一般漆黑的臉。

良有提著他的後領,像拎小雞仔似的將他拎了起來,轉頭朝著幾步開外的楚長歡俯身道:“是屬下教導不力,請主子責罰。”

“行了,帶他回去吧。”楚長歡擺擺手,她今日意不在他們,良有明白了她的意思,瞥了眼對岸的沈故言,抓著手裡的“小雞仔”幾個騰躍離開了這裡。

只剩下流水潺潺。

沈故言一襲白衣,負手孑身而立,楚長歡則穿了一身男子的鵝黃色勁裝,戴了護腕,手上的紗布解了,燙傷後的疤痕還沒有完全褪去,沈故言的目光落在那上面,正要詢問,楚長歡卻先一步不著痕跡地將手放在了背後。

“我以為,憑藉沈大人的聰明才智,是不會這麼快咬鉤的。”她揚了揚下巴,一雙眼睛古井無波。

確實,這並不算是什麼高深的局,能夠請君入甕,也不過是沈故言願意給她這個面子。

自從那晚的求藥風波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她了,所以,無論以什麼樣的契機,他都很想再見她一面。

總要把事情說開的。

沈故言頷首道:“能作一尾殿下相中的魚,是在下的榮幸,何樂而不為?”

話落,他斂起袍角提步要走,楚長歡急忙阻止:“你不用過來。”

他腳步一頓,淡淡道:“溪水很淺。”

“它確實很淺,卻也真實存在。”她聲音沉沉,粼粼水波倒映在她的眼底,她眼眸一壓,將它們藏了起來,“這水雖不至於將你沖走,卻也會讓你鞋襪盡溼,頗為狼狽。”

沈故言沉默片刻,放下了衣袍,徐徐道:“殿下似乎話裡有話。”

楚長歡別開眼睛,聲音淡淡:“你知道的,我這兒說話做事直來直往慣了,聽不明白別人的弦外之音,也說不出什麼夾槍帶棒的話。我不讓你過來,只是因為我不想離你太近。”

她頓了頓,看向他的眼睛,平靜而鄭重。

沈故言的心跟著一沉。

“我不想離你太近,是因為,我不喜歡你。”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說出“不喜歡”三個字了,可這一次,沈故言卻比先前那許多次都更加緊張,他喉結微顫,想要開口為自己辯解什麼,卻又聽她徐徐說道:“從前我說我不喜歡你,不是真的因為不喜歡,而是怕招惹了你,擋了你的仕途,壞了你的名聲,所以才不得不幾次三番地和你剖明。”

她神態如常,兩人隔岸相望,明明只是一條淺灘,沈故言卻覺得他們之間隔了一條天塹。

“殿下、”他是真的有些慌了,他不敢再聽她繼續說下去,卻又無法阻止她的聲聲詰問。

“沈故言,你告訴我,究竟有沒有你口中所謂的解藥?”

“我日夜纏身的那些噩夢,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她一聲疊過一聲,壓在沈故言的心頭教他喘不過氣,他攥緊了拳頭,理智告訴他,他應該將先前編排的那些謊話說給她聽,那些謊話天衣無縫,一字一句都經得起推敲,只要他說了,她必定會相信的。

她必定會相信的。

他拼了命的說服自己,可猶豫之間,抬眼卻撞見她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她不曾以這樣冷漠的眼神看待過他。

她似乎在提問之前,就早已給他定了罪,畢竟,那都是加諸在她身上的真實發生過的事,沒人比她更清楚,也沒人比她更篤定。

無論是什麼靈丹妙藥,都無法讓人真正的做到徹底遺忘。

而他沈故言,從始至終,都在自欺欺人。

此時此刻,他愕然發現,這次、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沈故言,你騙我。我楚長歡平生最恨別人騙我。”

雖然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可當真走到這一步,看他沉默地垂頭、頷首,一副聽候發落的模樣,她還是不可自抑地氣得發抖。

他騙她,很早很早之前,他就在騙她,可笑的是她被他騙了這麼久,午夜夢迴還在懷疑是自己對他圖謀不軌,所以才幾次三番地做那樣羞恥的夢。

她從未有一刻懷疑,他騙她。

“騙了就是騙了,”她深吸一口氣,強作冷靜,聲音有些喑啞,“沈故言,你那晚侍奉我,替我解毒,算是對我有恩。可我也曾解救你於梁誠手中,免你被那種醃臢貨色折辱,敢問沈大人,這是否也算是報了你的恩情?”

沈故言垂下眼皮,輕聲道:“那夜……本就不算什麼恩情,又何談報恩。”

“好,既然沈大人這麼想,那便好辦了。”楚長歡甩開袖子,冷冷道,“從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我重明宮的門客,也不再是我楚長歡的裙下臣,從前種種皆為過眼雲煙,今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不必再見。”

說罷,她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繡盒子,遞過去,盒子在他面前,顫抖的手卻遲遲不願抬起,楚長歡不想和他掰扯太久,看他不願意接,手指一鬆,盒子砸在石頭上,鎖舌摔開,一串紅珠子掉了出來,卡在碎石之間,隨著溪流緩緩擺動。

沈故言反應一瞬,立刻彎腰去撿,腳底的石頭卻在此時鬆動,他腳下一滑,撲通一聲跪倒在水裡。

鞋襪盡溼,頗為狼狽。

楚長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在咒他,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她強壓下要去扶他的想法,狠下心來轉身離開,衣袂被風吹起,拂過他的頭頂,沒有半分留戀。

他騙她,她只是吃驚、失望,卻算不上恨他。

可她必須要做出一副厭惡極了他的樣子,只有這樣,他才會真的,主動消失在她的世界裡。

她不能心軟,不能猶豫,正如沈秋雨所說,半點的躊躇都可能害他以及沈氏一族至萬劫不復之境。

她不能賭,也賭不起。

這日天氣晴好,萬里無雲,粼粼波光映著他蒼白的臉龐,他癱坐在水裡,手心攥著那串他親手打磨出來的木質珊瑚手串,粗糙的紋理磨破了他的手心,他恍若未察,只是呆呆地看著楚長歡離開的方向,眼底一片猩紅。

「殿下,你真的不要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