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山取草 作品

第 196 章 玫瑰森林49

    克瑞斯的心情很不好。

    值班機器人出了故障,屏幕壞掉,系統日誌找不出來,沒有辦法確認天台的門是否關閉,作為大樓的保安,他被派來親自檢查。

    值班機器人出故障不是小事。

    現在跳樓的人很多,每跳一個人,至生科技的股價就會下跌一次。

    股價的直接波動跟他沒有任何的關係他又沒有公司的股票。

    但公司的管理層會很生氣,他們認為保安有義務維護大樓的秩序。

    尤其不應該讓任何不該上天台的人站上天台。

    鎖好天台的門不會阻止想要死的人去死。

    但至少可以阻止他們死在公司。

    天台的門是鎖上的,克瑞斯暫時鬆了一口氣,他打開門,跨過快到他小腿高度的門檻,站上樓頂。值班機器人還需要檢查天台是否藏人,現在這個任務到了他的頭上。

    夜色漆黑,克瑞斯打開了頂樓的燈,燈帶圍繞著大樓的內牆亮了一圈,越高的樓,能看見的天就越黑,燈帶不算暗,但始終照出來有一種朦朧感。

    克瑞斯拿著電筒,從門口走到第一個對角線,圍繞著天台走完一圈,不放過任何一個犄角旮旯,電筒很亮,不過也沒有多照出什麼東西來,克瑞斯心頭一鬆,收起電筒往回走。

    他走得不算慢,身強力壯,正常的速度,不過在緊張的時刻,時間總是會膨脹。

    白鴉覺得他走得太慢了。

    再慢一點,他大概就要心肌梗死在天台的玻璃窗外。

    200層高空的視線非常開闊,在門打開之前,章馳帶著白鴉跳下了天台,天台四周有一圈很矮的圍欄,圍欄外還有一個狹窄的平臺,兩個人就順著平臺往下滑動,章馳一手扒住平臺和玻璃外牆的接縫,一手從背後將白鴉撈在腰間。

    她的臂力沒有問題,主要是白鴉的膽子有點問題。

    兩個人一上一下跟雙節棍似的,晚上的風很大,加上手臂的輕微晃動,兩個人都在飄蕩,白鴉背部中空,兩條腿情不自禁地緊緊貼在200層的窗戶外面雖然這起不到任何的支撐作用。

    腳步聲漸行漸遠,始終沒有傳來門關上的聲音,白鴉低頭往下看了一眼,兩眼發昏,身體往下一沉,章馳撈在他腰間的胳膊被帶動得也往上挪動,最後卡在了他咯吱窩的位置,他頓時被嚇醒,人在空中搖來擺去,結果反倒將身子晃出了章馳的胳膊,再次下墜,人張牙舞爪地就叫順牆跌落,章馳眼疾手快地扯住他最上面那條揮動的胳膊。

    終於,門關上了。

    “啪”的一聲。

    章馳將白鴉往樓上一扔,自己再跟著爬了上來。白鴉被嚇得渾身發軟,尖叫完就跌坐在地上走不動路。

    “我後悔了。”白鴉磕磕絆絆地開口,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我早知道這麼玩命,肯定不跟你來了。”

    章馳對剛才匆忙將他撈出天台的行為表示抱歉。

    白鴉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

    了道歉。

    沒過多久,他顫動著腿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吧。”

    這句“走吧”說完,他卻沒有走,他盯著對面那一棟帆船造型的高樓,突然聲音一緊,乾巴巴地說“那是什麼”

    章馳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那棟樓的樓頂站著一個人,樓頂沒有開燈,但玻璃幕牆外點綴的彩色燈光將貼在樓頂邊緣的他照亮。

    看身形,像是個男人。

    但也不好說。

    這年頭無性人也不少。

    章馳正在腦子裡糾結男性和無性這個意義不大的身份問題時,那人張開雙臂,像一隻鳥似的,從樓上俯衝向下。

    鑑於他是個人,他理所當然地沒有起飛。

    樓太高了,聽不見墜地的聲音,就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被鮮血包裹,跟地面緊緊地貼合。

    章馳“”

    白鴉“”

    這人跳樓了。

    在他們眼前。

    沉默在兩個站在天台的目擊證人之中發酵,震驚並沒有想象中漫長,在章馳正在回顧剛才見到的所有細節時,白鴉已經站出來蓋棺定論“自殺。”

    白鴉的話說得很平淡,是那種輕描淡寫的平淡,跟剛才他在大樓外嚇得魂飛魄散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好像自殺在這裡並不是什麼值得意外的事情。

    白鴉讀懂了章馳眼裡的疑惑,他意識到這個從外面世界來的“移民”也許不懂這裡的規矩,她甚至是頭一次來到南區,於是很善解人意地道“放心,警察不會找什麼目擊證人的,每個月,這條街都要跳那麼幾個人,警察收屍,公司賠錢,有目擊證人找上門,那多半就是要封口費。”

    章馳“跳樓的人這麼多”

    “南區的自殺率一直很高。這裡大樓的窗戶都是全部封死的,空調換氣,”白鴉指了指地面,“以前跟我一個組的同事,就是從這裡跳下去的,在公司跳,能算工傷,可以拿賠償。他不想活了,還有老婆孩子,保險金拿來給孩子上學。”

    “末位淘汰,輪到他了,”白鴉說,“連續三個月績效墊底,就會被裁員,房貸還不上,死了還能拿一筆錢。”

    白鴉“所以他決定去死。”

    章馳往外面走了一步,她的目光聚焦在遙遠的地面那一團倒在血泊中的爛泥,四面八方的人開始往屍體周圍湧聚,隔得遠遠的,圍成了一個大大的圓圈。

    白鴉的聲音響在耳邊“當然,跳樓的情況很多,也不一定都像他一樣,有些人也不差錢,能在這裡頭上班的人,工資不會低到哪裡去,這裡還算南區自殺率低的片區,就是抑鬱了,覺得活著沒意思。”

    “北區活不下去的人也挺多的,沒見幾個這樣跳的,”頓了頓,白鴉繼續道,“南區的人比較文明,活不下去都是找自己麻煩,北區的人活不下去,都比較喜歡找別人的麻煩。”

    章馳“”

    白鴉“北區的謀殺率很高。”

    章馳“

    看得出來。”

    就在這時,漆黑的天空突然升起了一朵藍色的巨型煙花,從花苞的造型開始,一朵接著一朵地開花,用時十秒鐘,天空中留下一個藍色的五瓣紫荊花,滯留一秒,流星一樣墜落退場。

    這朵花照亮了至少半座城市,火藥用量可謂不小,就在這朵花出現之後,章馳發現白鴉的臉色變了,好像這不是絢爛的煙火,而是從他胸膛穿過的子彈。

    北區有行動。”白鴉緊張地往下俯視,像是在找著什麼東西似的,“等會警察就來了,我們得趕緊走,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他話音剛落,城市裡接二連三想起了爆破聲,站在城市中心地段的高樓樓頂,一覽無餘底下所有隨著爆破聲燃燒的紅光,灰色的煙塵和白霧,尖叫四散的人群,四面八方傳來的報警聲,迅捷從車流和人流中逆行的懸浮執法車,組成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混亂。

    漆黑的天邊突然衝出兩架亮著紅燈的武裝直升飛機,螺旋槳轉動得空氣轟隆作響,章馳迅速拉著白鴉趴倒在地,直升飛機從他們頭頂的天空掠過,俯衝往爆炸發生的中心。

    圍繞著商業中心的爆炸僅僅是一個開始,爆炸聲接二連三的響起,跟一鍋從中心沸騰的開水一樣,每個角落都爭先恐後地起著大泡,這鍋沸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關火,裡頭又開始添加進新的“食材”。

    在含混的尖叫和刺耳的警笛聲中,章馳聽見了一聲槍響。

    “我們得趕緊走”白鴉這時候腿不軟腰不疼,一個箭步直接從章馳面前閃過,跟叢林飛人似的跨過天台上擺著的沙發和茶几,轉眼就拉上了門把手,“等會事情鬧大了封路,我們就走不了了。”

    他拉了半天,門跟坐山似的紋絲不動,發熱的腦門終於撿起了剛才一股腦全部丟失的理智,從胸口掏出萬能卡,刷完

    門還是沒有開。

    同時,合金門框的四周亮起了紅燈,閃爍的紅光將他整個人框在其中,刺耳的“嘀”聲有規律的間次響起,章馳跟了上來,白鴉手從門把手上拿下,紅光沒有消失,警報聲沒有停下,他終於意識到了什麼,駭然朝章馳看去。

    “識別出故障了,我們被鎖在這裡了。”

    白鴉兩手抓著頭髮,嘴皮子發顫“不應該啊,剛才還能夠進來的”

    “系統升級”白鴉喃喃地原地打轉,“會這麼巧嗎沒有故障的情況下為什麼會突然升級,而且都這個點了”

    章馳“還有一種可能。”

    白鴉“什麼可能”

    “我們被發現了。”

    因為發現闖入者在天台,所以緊急更改了天台連接200層樓道的大門密鑰,他們將人困在樓頂,等待支援的人趕過來將他們人贓並獲。

    “不應該啊,那個保安明明沒有發現我們。”白鴉快速地回憶著剛才的所有經過,人也不由自主地轉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無論哪一個方向,除非跨過護欄到邊緣的平臺角落極限彎折身體,否則都不可能看到掛在平臺底下的他

    們。

    章馳按住腦袋,閉上眼睛,片刻,睜開眼睛,走到大樓平臺的邊緣“大樓是雙向玻璃還是單向玻璃”

    “我、我不清楚,我沒有來過100以上的樓層,100以下的樓層都是雙向玻璃”白鴉回答完,陡然一驚,“難、難道”

    章馳冷著聲道“200層也許是單向玻璃,裡面看不見外面,外面看得見裡面。你被辦公室裡的人看見了掛在窗戶外面的腿。”

    在200層的高空看見一雙吊在窗外的腿,只要腦子沒病都會第一時間通知保安。

    章馳右手握拳,蓄力朝門把手上重重一擊,熱量帶著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合金門的門鎖撞爛,門框的紅光依然亮著,藏在門裡的報警裝置偃旗息鼓,在警報聲戛然而止的瞬間,白鴉只感覺到耳邊一陣風吹過,伴隨著一句簡短急促的“快走”,剛才跟他並肩站著的女人已經大跨步越過了門檻,噔噔噔往樓梯跑去。

    白鴉跟了上去,兩個人跑到電梯口,電梯打開,白鴉刷卡按下樓層,警報聲再次響起。

    “草”在電梯即將進行安全鎖死之前,白鴉搶先從合攏到一半的電梯中鑽了出來,章馳落後他半步,電梯門差點沒把她飄在肩膀外面的頭髮絲夾住。

    “電梯也改密鑰了,現在我們出不去了”

    白鴉狠狠踹了一腳電梯,這是他迄今為止做出來最瘋狂的抗議行動。質量上乘的電梯紋絲不動,連警報聲都有條不紊得一如既往。

    兩百層的高樓,別說有沒有力氣從樓梯跑走,就算是有力氣,估計還沒有跑到一半,就能被趕來的安保人員人贓並獲。

    章馳喊了一句“跟我來”,轉身朝a區東南角的位置快步走去,白鴉愣了片刻,等人已經走到通往a區的拐角了,急忙跟上,大跨步來到章馳背後“去哪兒”

    走到a區通往b區的拐點前端,章馳在一扇金色雕花大門前停下“剛才那間辦公室。”

    這扇金色雕花大門的中央掛著一塊方正的銘牌,上面寫著“會議室”幾個大字。

    章馳再往會議室前面走了幾步。

    兩面都是牆壁。

    她退回來,越過會議室再往後面走了幾步,依然是牆壁。

    按照剛才他們所站的位置,東南角的範圍只剩下這一間佔地不小的辦公室。

    白鴉的腦子沒有身體跑得快,二者還沒來得及合二為一,問出一些有建設性的話,就看見他的犯罪同夥一腳踹開了鎖死的會議室大門。

    小型雙開門急不可耐地撞上了牆壁,發出比撞門聲略遜一籌的拍打聲,這番雙管齊下,圍繞著會議室內圓桌間隔有序地坐著的六人,無一例外地在同一時間將頭轉了過來。

    白鴉“”

    圓桌上坐著都是穿西裝打領帶的體面人,連尖叫都剋制得很,其中最體面的是坐在主位的年輕男人,筆挺的灰色西裝,襯衫一個褶子都看不見,他留著三七分的“紀湛”同款抓發,慵懶中不失隨性,隨性中不失精緻,眉頭微蹙,警惕又疑惑的目光先落在章馳頭上,接著又落到了白鴉的頭上。

    字面意義上的,頭上。

    白鴉突然發現這個男人有點眼熟。

    他長得英俊逼人,瞳孔是帶著灰度的淺褐色,鼻樑挺直,側臉稜角分明,唇珠鋒銳,皮膚是通透的冷白,沒有皺紋,瘢痕,甚至遠看都沒有毛孔,是那種見過一次,就很難讓人忘記的英俊逼人。

    反射弧在此刻驚人地縮短。

    白鴉想起來他是誰了。

    這是那位帶動同款抓發潮流的本尊。

    紀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