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隻小手牽住阿姒。
 

    “阿孃,我們去那邊玩吧”
 

    阿孃
 

    阿姒被這從天而降的孩子攪得發懵,第一時刻想到的竟是
 

    莫非她失憶前已成婚生子
 

    隨即才想起這是阿晟,這孩子口中含著東西,以至於她一時未聽出。
 

    定是某個醋罈子一時走不開,便派阿晟來做戲,他可真是用心良苦啊,阿姒哭笑不得,摸摸孩子發頂溫柔地笑道“辛苦小阿晟了,走吧。”
 

    年輕士子一片春心霎時凍住,理智迴歸,這才留意阿姒梳著婦人髻。他為自己未來得及說出口、但已昭然若揭的唐突和冒犯感到羞愧。見女郎和小孩左顧右盼,似在等人又似迷了路,忙客套地上前詢問“娘子和小郎君可需引路”
 

    阿姒正要開口,有人已先行出聲“多謝這位郎君,不必勞煩了。”
 

    來人話語溫和,嗓音如玉石墜溪,和煦中透著疏離,更襯得從容不迫。
 

    那士子循聲回頭,只見參差竹林間有一白衣青年款款走來。
 

    青年軒然霞舉,溫潤清雅。
 

    氣度不凡,如溪邊玉竹,崖上孤松。
 

    士子看愣了,數日未來宜城,此地何時出了這般風流人物
 

    白衣郎君溫雅一笑,朝他頷首。
 

    但他的眼神未在他面上停留過久,轉而悉數傾注到那溫婉的女郎身上,女郎雖眼盲,但二人似乎極有默契。
 

    她朝白衣青年伸出手,柔柔怯怯地喚了聲“夫君,你來了呀”
 

    白衣郎君莞爾,快步過去。
 

    他輕攬妻子腰肢,親暱而又自然地俯首低聲道“讓阿姒等久了。”
 

    二人差了一個頭,白衣郎君溫柔地低頭垂眸看向妻子,女郎則溫順柔怯,依賴地牽住他袖擺,彷彿心裡只有彼此。
 

    檀郎謝女、神仙眷侶。
 

    身邊還跟著個聰慧靈透的孩童。
 

    真是叫人豔羨的一家三口。
 

    那年輕士子帶著歆羨,又黯然錯開目光,不由得悵然想著,這般好的女郎,為何他今日才遇見
 

    不,不對,他自責地搖頭。
 

    這樣好的女郎,當配這般風姿的郎君。
 

    晏書珩攬著阿姒,放在她腰上的手圈緊,手掌體貼地在阿姒腰後輕揉。
 

    疑心他要當眾親暱,阿姒忙戳了戳他,晏書珩這才收手,對著那年輕士子欠身行禮,誠摯地再次道謝道“內子眼盲,多有不便,怪我臨時有事走開,幸得這位郎君好心相助,某不勝感激。”
 

    年輕士子暗自讚歎著此人的好風度,心中對於佳人的怦然心動全化作對這雙神仙眷侶的豔羨“舉手之勞罷了。”
 

    晏書珩又轉身,揉揉阿晟腦袋“小傢伙玩得瘋,連阿孃都忘了。”
 

    阿晟眨了眨眼“我錯了。”
 

    阿姒含笑垂眸,掩藏住眼底忍俊不禁的笑,但她很樂意陪他在人前演戲,滿足他孩子般
 

    的好勝心,便不糾正,溫順地牽住晏書珩袖擺,依偎在他身側。
 

    落在旁人眼裡真是溫馨的一家三口,連趙壑這大老粗都不由飆出一句文縐縐的話“佳人在懷,稚子承歡膝下,江郎君可真令人豔羨啊”
 

    晏書珩回身,含笑道“彼此彼此,貴夫人豪爽豁達,家中三位小郎君亦是英姿颯爽,江某心嚮往之。”
 

    明知是客套話,李壑還是忍不住揚起嘴角,他拉過一旁悵然若失的年輕士子,引薦道“這位是新城顧氏的顧七郎,和江郎君一樣,都是風雅之人”
 

    顧家是宜城周邊大郡新城郡中的第一大族,頗有根基,眼下這位顧家七郎便是晏書珩和李壑設宴要釣的魚。
 

    晏書珩今日是以與晏家沾親帶故的士族子弟的身份來赴宴,他極符合身份地謙遜道“江某出身寒微,不敢與顧七郎作比,且顧郎君是真名士,在下原是個武人,更實在談不上風雅。”
 

    他自稱江月臣,乃建康人士。
 

    顧七郎頗欣賞他瀟灑俊逸的氣度,二人隨即閒談起來。
 

    李壑旁觀著,暗道他可真是狐狸變的,把末流士族面對大族子弟時的謙卑和隱隱的侷促展現得淋漓盡致
 

    日頭漸起,竹林中晨霧散去。
 

    城主府的僕從在空地上布好幾案草蓆和軟墊,擺上酒水點心。
 

    赴宴的士族們到了竹林。
 

    宜城的世家豪族不多,算下來遊玩路過的顧七竟是其中身份最顯貴的。
 

    晏書珩自稱身份低微,和阿姒坐在後方。顧七不欲聲張,便也在後方落席,但他還是輕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當地的年輕世家子弟既豔羨於顧氏權勢,又不滿他喧賓奪主。
 

    待李壑與押運貢品的官員搬出早已商定好的說辭時,起先各家都裝聾作啞,稱自家已數度開糧賑災,實在力有不逮。
 

    晏書珩默然聽著,將當地士族對那顧七的態度猜了大半,剛想挑撥一二。
 

    他身側的阿姒忽而嘆息。
 

    聲音不大,但坐在他們左側的顧七郎還是聽到了,他循聲看了過來,見到阿姒身側的晏書珩,頓時記起她已嫁了人。
 

    他黯然收回目光。
 

    晏書珩餘光將顧七的動作看得真切,低垂下眸,淡聲問阿姒“為何嘆息。”
 

    阿姒輕笑“早已料到罷了。”
 

    她雖未明說,但失望都透過這含糊其辭的一句話盡數流露,顧七郎雖不再心存綺念,但少年人總有些好勝心,尤其他還是這其中出身最高的世家子弟。
 

    女郎的嘆息,讓他深受諷刺。
 

    他享盡榮華富貴,卻連一口粥飯都不願輕易施捨給百姓,說出去實在枉讀聖賢書,便道“顧某常來宜城遊玩,也算小半個宜城人,願借花獻佛,借陳妃娘娘千秋,為百姓盡綿薄之力。”
 

    阿姒沒想到顧七郎這般爽快。
 

    她讚許地朝他“望”去。
 

    手心卻猝不及防地被人重重捏了捏,阿姒手
 

    一抖,惱怒地回頭。
 

    彼此都知道這是在借顧七郎刺激別的士族,這時候他吃哪門子飛醋阿姒借袖擺遮掩,回敬地掐他手心。
 

    晏書珩神色淡淡,廣袖之下的手順勢攥住阿姒指'尖,不放她離去。
 

    空餘的那隻手則端起酒杯,朝著顧七郎遙遙舉杯“顧七郎年紀輕輕,便有如此高義,不愧是真名士”
 

    李壑及那押運貢品的官員亦附和,皆贊顧七有名士之風。
 

    當地士族豪紳有些坐不住了,雖說顧氏勢大,但若真讓個外來士族搶去風頭,傳到建康,旁人豈不是要笑他們宜城士族小器外來士族聲望大過本郡士族,實在不是件有益於他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