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付崽 作品

第16章 原來是女身

陳向東被押入了大牢——這倒方便了,前宅就是衙門。徐進因為曾往李三聰的飯菜裡放過溲水,嚴重違背了一名廚師應有的道德品質,被楚龍吟丟給雄伯明兒一早發賣掉。丁德明身為伙房總管心胸狹隘難以勝任,原本依著楚龍吟的意思給他撤去職位就是了,卻不知一向溫潤平和的楚鳳簫搭錯了哪根筋,非要雄伯將他一併發賣,惹得楚龍吟不住撓頭納悶兒。

 回到前廳時已經很晚了,莊先生那廂仍保持著我們離開時的姿勢趴在桌上沉睡如屍……

 楚龍吟說他累得屁都沒勁兒放了,逼著我和楚鳳簫把莊先生送回去,而後他便搖著扇子腳步輕快哈皮逍遙地自個兒回房去了。

 無奈之下我和楚鳳簫只得一人一邊地把莊先生架起來——把人家灌得醉成這樣了,楚家兄弟不親自去一個送人家回去,實在沒法兒向莊夫人交待。

 莊夫人當然不會高興,但是又不能說楚鳳簫什麼,只得把火氣全撒在人事不知的莊先生頭上,劈頭蓋臉一頓捶,莊先生依舊在我和楚鳳簫的肩頭睡得屍態可掬,好在莊夫人只顧生氣,根本顧不得看低垂著頭的我一眼,這一場又僥倖混了過去。

 從莊夫人處告辭出來,我和楚鳳簫踏著月色慢慢往回走。月華如銀,鋪瀉滿園,銀的荷,銀的池,銀的小徑,銀的晚風,銀的男人和……銀的偽男。

 “你為何不告訴我?”楚鳳簫忽然開口。

 “啊?”我沒明白他問的是什麼。

 “今日早飯的事。”楚鳳簫立住腳步,靜靜地看著我。

 “啊?”我的思緒還遺失在銀光閃閃中沒有來得及收回。

 “你是小烏鴉麼,啊呀啊的。”楚鳳簫好笑地彈了我一記腦崩兒——這兄弟倆都是一樣的壞癖好。

 “不是烏鴉也差不多了,”我自嘲地笑笑,“還當真是我人在哪裡哪裡就有命案,再巧也不能巧成這樣。”

 “喔,就是呢!”楚鳳簫笑起來,“你怕不怕?”

 “你怕不怕?”我反問他,“我可是指不定要在你們家混到什麼時候去的,下一個被我的黴運照到的不知會是誰呢。”

 “依我看,你不會混太久。”楚鳳簫笑著展開摺扇輕輕搖起,“今兒個贖回一成的奴籍,明兒個再贖回一成,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恢復自由身,只怕到時候連清城你都不會再待下去了。”

 被他言中,我笑。

 他望著我的笑容靜默了半晌,方輕輕地道:“抱歉。”

 “啊?……啥?”防他再說我是小烏鴉,我改口問道。

 “若不是我處理不當幫了倒忙,你就不會被伙房那些人欺負了。”楚鳳簫皺了皺眉,仰臉去看天上月亮,“他們在你早飯裡做手腳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方才為了李三聰的事進行問訊時,那些人怕牽涉到自己身上,幾乎什麼事兒都往外說……是我連累了你。”

 原來那會兒他從外面回來總是看我就是因為這事兒。

 “噯——你不提,這事兒我早就忘過腦後了。”我笑著拍拍他肩膀,“惡作劇嘛,任何一類人的圈子裡都會有的,何況我身為長隨,這個位置本身就遭人眼紅,就算我不去招誰惹誰,麻煩也不會少到哪兒去。你甭放在心上,有些事遲來不如早來,我若連這點子麻煩都扛不住,那以後也就甭混了,直接躺床上餓死省事兒。——再說你不是也處置了那丁德明瞭麼?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的了。”

 楚鳳簫笑起來,合上扇子輕輕敲在我的頭上:“今兒又被你勸慰一回,搞得我好像是多愁善感的孱弱書生似的,實在有損本公子一貫的瀟灑倜儻之譽!——罰你重新在我這扇子上寫副字,就當你賠禮了。”

 我笑著應了。如果說楚龍吟耍的是讓人恨到牙癢、流氓沒有底限的大無賴的話,那麼楚鳳簫耍的就是無傷大雅、可愛溫和又親切的小無賴——天壤之別啊!天壤之別!

 去了心事,兩人繼續踏著月光慢慢往回走,行至荷塘邊,見那滿池銀衣夭夭的睡蓮隨著清涼夜風微微婆娑,不由令人眼前驚豔,便與楚鳳簫不約而同地立住腳步,在月色下靜靜欣賞。良久方聽得他輕輕吟道:“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

 不由覺得好笑,卻被他偏臉瞅見,大手一伸罩上我的腦瓜,笑道:“你在這裡壞笑什麼?”

 我扯下他的袖子,笑道:“我這兒也有幾句要詠——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臭小子,取笑我?!”楚鳳簫長臂一伸勾住我的脖子緊緊壓在懷裡,略用了勁兒收緊臂彎,直箍得我險些喘不上氣來——還真把我當男的來打鬧了。

 哭笑不得地連忙求饒,他這才放開手,看著我笑道:“你怎這麼愛臉紅呢?像個小姑娘。”

 “差點被你勒死,臉不紅才怪。”我轉頭往荷塘邊走了幾步,將他扔在身後。

 “噯,我在想,”他跟上來,立到我身旁,胳膊又搭到我的肩上——這個傢伙屬於沒有距離感的那類人,若是對你好,就總喜歡勾肩搭背地表示他的親暱,“你若當真是個姑娘,一定是個美人。”

 “你取笑我沒有男人味兒?”我一肘子撞在他胸膛上。

 “男人也分很多種,”他揉了揉自己胸脯,笑道,“有粗獷豪放的,有溫文爾雅的,有冷若寒冰的,有風流倜儻的,也有風華絕代的。美貌這個詞並不專屬於女子,而你恰好就襯這‘美貌’二字,絕無半點貶低之意。”

 我撓撓頭,笑道:“我不喜歡這兩個字,你換一種說法兒。”

 他也笑:“有幾個詞正可用來概括你:清涼,淺淡,明透,幽香。”

 “噗——”我笑出聲來,“原來我是黃瓜。”

 楚鳳簫哈哈大笑,大手輕輕一拍我後腦勺:“還是根兒不肯掛秧兒的黃瓜。”他是在指我一心想要脫離奴籍的事兒。

 “別總說我,”我不動聲色地脫離他的胳膊,“什麼粗獷豪放溫文爾雅的,你自己呢?屬於哪一種?”

 “我麼,”楚鳳簫刷地展開摺扇,扇得自己髮絲飛舞衣袂飄飄,“自然是風流倜儻瀟灑多情英俊非凡玉樹臨風丰神如玉貌比潘安的翩翩濁世佳公子嘛!”

 “嗯嗯,”我點頭,“很優秀。人都說‘女人因優秀而孤獨,男人因孤獨而優秀’,難怪我們楚二少爺‘寂寞無人見’了……”

 “你個臭小子——”楚鳳簫笑不可抑地上來捉我,我早有準備地閃身跳開,他卻並不收手,長腿一邁幾步追上來,兜頭罩腦地一頓乎拉,我的掙扎反抗毫無用處,腳下一個拌蒜便往地上倒去,他連忙伸手救我,卻也沒能站住,連帶著被我帶倒,兩個人跌作一堆。

 巧不巧地被他壓在身下,眼睛裡望進來他的一對星亮眸子,臉上帶著笑意,眼底有著想說些什麼想做些什麼的衝動和疑惑,就這麼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呼吸間是溫溫柔柔的月與風與荷的清幽氣息。

 心臟莫名地漏跳一拍,發覺自己的臉上又燙了,便伸手推他,他抖了抖睫毛,掩去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那些突如其來的情緒,玩笑著道:“叫聲好哥哥便饒了你。”

 “這個還是讓美人兒來叫更好聽些。”我也就勢開著玩笑遮去尷尬。

 楚鳳簫邊笑著邊拉我起身,轉過臉去不看我,只深吸了口氣,才又笑道:“美人易得,知音難求,否則公子我也就不必‘寂寞無人見’了。”

 “公子你想要什麼樣的知音?”我笑問。

 楚鳳簫偏過頭來看我,眉尖揚著,唇角含笑,慢慢將手裡那把無字摺扇在我面前展開,輕聲道:“可以賞月,觀荷,吟詩,玩笑,思考,勸慰,理解,沉默,外加一闕《將進酒》,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