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敢答應嗎 作品

第188章 槍挑真定府(十二)

因為事情並不是鄭直想象的那般惡劣,原本的行程自然要更改。不過來都來了,他索性就讓邢老大進城去得意坊調人準備接收新莊子。等著也是等著,鄭直索性讓石東來帶領工匠立刻開始小心翼翼的驗證他的猜測。

石東來雖然心裡害怕,可是瞅著鄭直並沒有責備他的不慎,也就不好推脫,只能帶著工匠們用殘餘的原料開始按方子上的配比調配,製作顆粒化的火藥。

“等等。”站在一旁就近監工的鄭直看著工匠所用的原料又有了新的想法,喊了一聲。

眾人停下,石東來走過來詢問“東家咋了?”

“反正也是做。”鄭直指指龐文宣帶著人重新採買的米、面、油“那就多做幾種。法子不變,就是配方變了。”他突然記起燈市街的倉庫中好像有雞蛋,還有乳酪,而西城坊操場則有糖,牛、馬糞便“不要怕麻煩,幹好了每個人年底都有紅封。”

楊儒當初向他推銷香水的時候講過,為了製作那些東西,他試驗過多少次,失敗過多少次,每一種配比都是經過無數次的反覆試驗。反正都要驗證,不如就學楊儒,把工序和配比再精確一些。

石東來點點頭,趕緊招呼一眾工匠再從周圍其他爆竹廠勾兌火藥。鄭直則扭頭對龐文宣道“去周圍找牛糞,馬糞,雞蛋,糖,乳酪,找不到就買,人的也沒事。”

龐文宣可不想惹鄭直不高興,畢竟眼瞅著鏢局就要開張了,趕忙應了一聲向外邊走去。老規矩,哪怕再趕工夫也不能跑,因為這裡遍佈火藥,稍有不慎就是大爆炸。

工匠們對於新東家這樣胡搞有些不以為然,畢竟這方子都是老輩人傳下來的。你要添減少許這沒問題,一點一點來嘛。如今可好,竟然有推倒重來的意思。奈何鄭直是東家,還是文曲星下凡,誰也攔不住,也沒人敢攔。眾人只能一邊腹誹,一邊按照鄭直的要求開始備料。

不多時,龐文宣捂著鼻子,指揮幾個僱工挑著幾桶臭氣熏天的糞回來了。鄭直長這麼大,啥沒見過。當年在山西被綁上山的時候,守著恭桶啃餑餑也吃的津津有味。所以根本沒有在意,直接來到近前瞅了瞅,拿起一個木棍攪了攪“太稀了。再找。”

龐文宣趕忙帶著人走了,他巴不得離著遠遠地才好。

鄭直看了看周圍的工匠,大聲道“今夜加餐,石掌櫃,找酒肆訂十罈老酒,三隻羊。”

一眾工匠這才有了幹勁,又開始按照鄭直時不時冒出來的各種稀奇古怪的要求,進行調配。忙活到中午,這才做了近百個火藥餅放到了露天陰涼的地方風乾。

“估計最快明個兒上午就會幹了。”石東來拿著蒲扇不停的猛扇。沒法子,龐文宣這廝為了不湊過來,將作坊整個變成了糞場,人的,牲口的糞便堆滿了院子,蒼蠅蚊子圍著所有人轉。

“石掌櫃把這裡安排一下,莫出了岔子。”用艾草堵著鼻孔的鄭直,大咧咧的解開儒杉,拿著邢老大剛剛從城裡用一百文買的摺扇,同樣扇個不停“然後拾掇一下,俺們去周圍的同業瞅瞅。”如今一身臭氣,再去接莊子,實在丟人。況且火藥餅還沒有落實,他也沒心情為了一個幾百畝地的莊子大費周章。因此得意坊的人來了就又被打發走了。揚聲對一眾工匠道“中午對付一頓,夜裡,可不要給俺省銀子。”

眾人歡呼。

石東來按照鄭直講的,做了安排,到工棚沐浴更衣之後,就引著同樣煥然一新的鄭直開始挨家挨戶拜訪周圍的同業。

藁城境內排得上號的爆竹工坊都聚集在縣城城西護城壕旁,一共有十四家。之所以都在這裡,一是爆竹工坊稍有不慎就會引起爆炸,帶來傷亡。二是一旦有警,方便用護城壕內的水滅火。

本縣最有臉面的文士登門拜訪,誰不是小心翼翼,歡天喜地的接待。哪怕是這十四家中最德高望重的何家爆竹工坊,也不例外。他家名號響亮,甚至鄭家的爆竹都是每年從他家訂的。明明已經將買賣交給晚輩打理的老坊主何景得到消息,特意從城裡趕來招待鄭直。期間對鄭直問出的關於工坊的經營之道,悉數傳授,沒有一絲隱瞞。

石東來能講啥,誰讓鄭直臉大,何家爆竹工坊可是在府裡都有名號的。那爆竹方子根本不輕易示人,如今人家雖然沒有拿出方子來,卻把很多不傳的工序告知了鄭直。看來何家也是下了重本,要交好鄭家。

鄭直自然是大受裨益,回來後就拉著石東來重新又做了一批火藥餅。然後並不是用啥陰涼風乾,而是準備用從何景那裡聽來的法子烘乾。這是相當的危險,以至於不管是石東來還是邢老大等人都反對用這種法子“最起碼應該找人一點一點的多試幾回才好。”

鄭直無奈只好答應,奈何工匠們都是作慣火藥的,哪個不曉得這簡直是在玩命。哪怕他開出賞格,也沒有人應募。於是,羞刀難入鞘的鄭直索性親自下場。

龐文宣等人自然更加反對“東家咋能做這事……?”

“也是,那你來。”鄭直直接將粗布圍裙遞給了龐文宣。

“不不不。”越是一知半解的人,才越會畏懼。那些火藥工匠如此,龐文宣也不例外。讓他耍嘴沒問題,拼命也不含糊,可是眼瞅著這就是送死,他慫了。

邢老大瞅瞅龐文宣,開始琢磨一會該如何應對。雖然他不怕死,可是這東西一炸,萬一死不了,東家還養他不?何鯉魚是跟了鄭家二十年,他跟著東家可還不到一年。

好在鄭直根本沒有問他,直接道“諸位的擔心不無道理,若是量大俺也不敢。”講到這他指指面前一個麵餅大小的火藥餅“如今就這麼一塊,難不成還能炸死俺不成?”

“跺三腳,跺三腳。”邢老大趕緊道“這話可不能亂講的。”

“吐口水,吐口水。”龐文宣趕緊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石東來倒跟那兩傻子不同,直接道“東家一會還是去城裡寺廟添些香油錢吧。”

鄭直無語“滾滾滾。”將眾人哄走,帶上只露著兩隻眼睛的布面,拿著火藥餅開始按照何景的法子烘乾“這有……”

“轟”正要講幾句狠話的鄭直,立刻被一團火焰包圍。

躲在遠處的邢老大咒罵一句,爬起來就往鄭直跟前跑。

龐文宣也跟著跑過去“俺就曉得,俺就曉得,吐口水啊,吐了就沒事了……”

石東來趕緊帶著工匠跟在二人身後追了過去。

不等眾人趕到,鄭直渾身冒著煙,從地上坐了起來。一張嘴,青煙從面罩裡躥了出來。若不是光天化日,真的就跟地裡冒出的鬼差一般嚇人。

“東家沒事吧?”邢老大大著膽子湊到鄭直跟前,扶住對方,掀開了鄭直臉上的布面。

“沒事。”鄭直一張嘴,明明滿口白牙已經變成了黑白交錯,看著圍過來的眾人問“城裡有道觀吧?”不曉得是不是僥倖,這次的火藥餅威力並不大,最起碼鄭直就沒有聾,也沒有耳鳴。就連臉上的布面也沒有太嚴重的損毀。

龐文宣沒忍住笑了,鄭直的餘光一掃,不動聲色的站直“術業有專攻,看來這東西還真得行家來。”

石東來無語,這真是隻有捱了打,才記得疼“東家講的對。”眾人紛紛附和。

有了這事,鄭直倒也老實了,不再自命不凡了。重新沐浴更衣後,傍晚時分,留下龐文宣在這帶著人聞糞水味道,帶著邢老大入城來到崇興觀佈施。他不是怕了,而是為了面子,否則多難堪。只有將這種事歸咎於他不敬鬼神,然後才好解釋,不是他不行,而是惹了不該惹的。

“姐姐不是崇信神佛嗎,怎麼來這道觀?”伴隨著一聲調笑,兩名婦人走進了大殿。身後跟著的幾個丫頭,婆子則留在殿外。

鄭直扭頭看了眼這二人,起身帶著邢老大去了偏殿。他和城內唯一道觀,崇興觀的提點是老相識。再加上這次添了六十兩的香油錢,那位痞賴的羽士直接將前院空出來由著他裝神弄鬼。卻不想,被人鑽了空子,果然天下間的羽士都一個球樣。

薛娘子不動聲色的跪在了剛剛鄭直所在的位置,低聲道“釋老之居遍於天下,我遇廟拜佛,遇觀求仙。有何不妥?”

身旁的婦人有些詫異於平日間吝於詞彙的薛娘子,為何突然能言善辯,卻並沒有再糾纏,反而低聲道“姐姐是不是認得剛剛那位公子?”

薛氏有些心慌,趕忙否認。她倒是忘了,這位錢娘子據人講,之前可是京中有名的花魁,察言觀色可是行家。薛娘子前幾日在廉臺堡連口湯都沒喝到,回到家就看什麼都不順眼。好在今個兒得知鄭家新買的爆竹鋪子出了事,算準了鄭直會來縣城,因此才約了錢娘子胡逛了一整日。原本以為是她太傻,太天真。一切徒勞無功,不想就在此時,看到鄭直進了崇興觀。

“姐姐莫騙我。”婦人低聲道“難怪今日非要拉著我出來閒逛。”也不理薛氏,笑著起身直奔偏殿。薛氏心驚,趕忙起身跟了過去。

鄭直一邊品茗,一邊看著薛娘子和這媚眼煙行的婦人走進來,卻並沒有意外“來了?坐。”

邢老大轉身走了出去。

錢娘子笑著拉住薛娘子坐到了鄭直身旁“鄭解元?”

“娘子曉得俺?”鄭直好奇的詢問。

“解元忘了。”錢娘子沒有任何不滿“去年中秋詩會,奴還為公子送過文房四寶。”

鄭直一愣,看向薛娘子。去年中秋詩會,他確實收到了很多文房四寶,不過都是各個書寓,青樓楚館的詞史,優兒,小唱送的。

“這是東城河商錢朝奉的娘子。”薛娘子只好為雙方介紹。

“哦。”鄭直笑著伸出手,握住了桌下錢娘子的手。歡場中的女人,若是拘束起來,比誰都要貞烈;若是豪放起來,則世間無敵。錢娘子這般所作所為,可一點都不像是貞烈之人。難怪會被本縣的無賴子入選八美之一。

錢娘子果然沒有任何的不滿,甚至笑著起身,爽朗的坐到了鄭直腿上。意味深長的看向不吭聲的薛娘子“姐姐怕不是早就坐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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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直看向薛娘子“老夫老妻了,還要俺來請?”張開另一隻胳膊。

薛娘子臉一紅,起身在錢娘子的笑聲中坐到了鄭直的另一條腿上。

錢娘子見過大場面,一點都不拘束,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道“自打上次見過達達,奴的心裡就跟長了什麼似的,每每想到達達就發慌。達達摸摸,是不是?正好老錢要為奴贖身,聽他講和達達是鄉黨,奴就什麼都不想,應了下來。”

薛娘子有些尷尬,更有些惱火,這錢娘子看著是個賢惠知禮的,不想竟然是個窯子裡的行家。

“姓錢的今夜不在,去了廉臺堡。”錢娘子哪裡看不出薛娘子的不滿,將一隻粗壯的手放到了她的胸前“姐姐陪我吧。”

試把花期數。便早有、感春情緒。看即梅花吐。願花更不謝,春且長住。只恐花飛又春去。花開還不語。問此意、年年春還會否。絳唇青鬢,漸少花前侶。對花又記得、舊曾遊處。門外垂楊未飄絮。

第二日神清氣爽的鄭直眼看到晌午,才帶著邢老大再次來到爆竹工坊。經過一整夜,工坊裡糞臭淡了很多,不過看一眾人等的臉色,估計昨晚守著這些吃肉,也不是啥好的享受。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火藥餅已經陰乾了。畢竟是初秋時節氣溫依舊灼熱,所以乾的快。鄭直立刻催促石東來等人按上藥捻驗證效果。

“轟”

“轟”

“轟”

“轟”

走了背字,抽了死籤的龐文宣一次次的將點燃的火藥餅塞進挖好的坑裡。初時確實小心翼翼,拿香點了就跑,躲在厚厚的土牆後邊都怕不周全。可眼瞅著這些火藥餅一次次點燃後的效果越來越弱,他也慢慢膽子大起來。到了最後,龐文宣直接拿出煙鍋點上,一邊抽菸一邊點火藥餅。

鄭直對此不鹹不淡的罵了對方几句,龐文宣收斂了一些,可沒一會又舊態復萌。鄭直索性也就不管了,畢竟這火藥餅的威力與他想象的相差甚遠。究竟錯哪了呢?

“轟”

正在覆盤整個流程的鄭直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了一跳。不等他反應,就被掀翻在地,片刻後各種土塊,碎石從天上掉了下來。於此同時,周圍煙塵瀰漫,彷彿一下子身處濃霧之中。

“成了,成了。”鄭直推開扶起他的邢老大,一邊咋咋呼呼的大喊,一邊跑向印象中龐文宣的位置。他才不關心那廝的死活呢,他是要曉得,究竟是炸的幾號火藥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