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狗 作品

第19章 盧定芳走

“鬼人才!”曾醜兒打斷他,一急切,又開始咳嗽起來,老張抱著手在一旁瞧著他,咧一邊眉頭上來:“快點轉去休息哦,你這個,莫出來了還轉去不了吧,你找個人跟你一路嘛,華兒又不是沒得錢,你這裡馬上又是幾萬進來了還怕沒得錢嗎。你像人家那些那樣找個保姆嘛,找個貼身保鏢隨時把你保護著,還找個堂客你倒用不著的,還找個堂客要來爭你的錢,你只有再找個保姆,哪樣都給你服侍的好好生生的。”

曾醜兒像抽風機咳得更甚,彷彿隨時一口氣上不來就過去了,老張又來幫他拍背,一面將他扶著,稍好顏色道:“你那屋裡不喊來跟著,孫孫娃兒一哈都沒得空嗎,在外面倒了哪個管你啊,恁怕死還出來轉,你不怕死外面啊?”

曾醜兒呼呼喘一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平穩快活的艱難模樣,眼睛像旁人一樣專心的望著前面跳舞和逛夜市的人,看一陣,重重咳兩聲,移動柺杖慢慢下臺階去:“不想跟你倆吹了,走,轉去睡覺。”

是要死了,老張這樣望著他的背影想,但也有說不準的事,有的人說閉眼就閉眼了,有的人眼看還剩一口氣,卻一直拖了好幾年。

心裡欠著呢,還有一口氣咽不下去,像那年盧定芳那樣,在醫院吃不進喝不進動不得躺了一個星期,明顯看著是不行的人了,都說弄轉去算了,讓她歇在自家屋裡吧,可弄轉去她卻又精神了。一天三頓說是吃不了什麼,也還要喝幾口奶,嚼一陣冰冷冷的罐裝八寶粥,潘達都已經在老屋基把墳墓挖好棺材定好了,料不到她又這樣生生熬了十幾天。把天天守在床邊上的兒女媳婦們都熬倒了,把孫子孫女一哈都熬走了,把來看望的親戚都熬稀奇了,她越發容光煥發。

“你看像不像要死的人嘛,頭兩天還說喝米湯喝小娃兒的奶粉,昨朝下午還喝了幾口寡稀飯,恁多人來圍著她她還捨得死不嘛。”

“就是恁多人來守著她熱鬧她捨不得死呢,就是心頭想跟你們擺哈龍門陣的嘛,平時一哈都忙哪個來陪她嘛,所以喊你們一哈都來陪她呀。”

“你為啷個不陪她嘛,他們一哈都忙你比他們還忙,人家正兒八經忙做生意忙上班,你是天天忙坐茶館?那茶館有啷個好坐式,擺來擺去還是那些龍門陣,就是吹個牛,你就不能陪哈兒,這哈兒潘運他們也出去了潘宏個人也恁大個,能個人管個人了,屋裡還有哪個嘛。她一個人在家,你沒見說陪陪人家,這些子女哪個不忙嘛,上老下小,你們是老著去了欸,我們還有負擔還有責任欸,娃兒還要讀書還要成家,上面媽老漢還要養,你們是完成任務沒得事了。”

“你談這些我們老漢是聽不進去的,你就跟他說老來伴,老的老了就是相互陪伴,不然你喜歡坐茶館你就把媽媽帶著,隔兩天你坐茶館你把媽媽也一起帶著,反正現在你們也沒得事。先前還說幫潘運帶娃,現在潘宜二嫂她個人也帶回去了,潘運在廣州也不要你管,還有啷個要操心的嘛!你就帶著媽媽好好耍耍,高興走哪裡去耍就走哪裡去耍,她天天一個人在屋裡不無聊嗎?無聊當然要生病呀,精神不好比生病不好生的病更嚴重。”

面對子女眾口討伐的批鬥,潘天發點頭擺手笑的合不攏嘴:“是是是,好好好,以後我就專門負責帶她耍,以後我走哪裡就把她帶著跟到哪裡,喊她跟著我走。”

“聽到沒有嘛,以後老漢就專門負責帶你,專門給你請的保鏢,他走哪裡你就走哪裡,把他跟著,免得他一個人又到處瞎跑,一哈兒這個娃兒坐牢要去看看,一哈兒那個老頭住院要去看看,不然就是那茶館裡頭跟人家吹牛,天天吹得熱鬧得很。”

床前潘迅潘達劉達潘寓站一排,潘運因為她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於昨天上午又回廣東去了,潘寧在桌子邊上看劉強玩手機,潘宏在樓下打包發快遞。陳德芳這會兒不在,她是每天早上和下午過來,帶些吃的喝的。

這算是這兩年裡最熱鬧的時刻了,連過年都沒有的熱鬧,還能聽得見說話的盧定芳含笑躺在床上望著大家,頭兩天還呆滯的眼神這時隨著說話的聲音轉動,她祥和的目光在幾個子女和幾個遠房親戚臉上轉動,目光充滿愛憐與平和。

潘迅又說著:“反正看你這樣子三五個月是夠活了,老漢你就再辛苦哈,再想耍你都把媽媽帶好照顧好,我這半個月,天天除了醫院都是這裡,好多天都沒有睡一個整覺了。今朝晚上反正興值班啊,晚上哥哥先來,明天我來,劉達代替潘運嘛,潘宏恁大個兒娃瞌睡恁大,半夜裡他曉得啷個。一哈都在這裡守著整啷個嘛,耽擱時間,老漢還是在這裡睡,我們晚上分開來了。”

潘天發連連笑哈哈:“要得要得,晚上你們不來都可以了,她是不要起夜的話我一個人都能行,只是怕她起夜。我一個人也推得動,你們不來也可以了,不忙的時候白天來看看可以了,讓她慢慢好著來。好不了的,只是看拖這幾個月了,不要緊,晚上宏娃兒還在隔壁呢,他現在懂事呢,他這哈兒曉得的,你們不要操心。有事我曉得打電話,這回一時是走不了的,不要操心……”

劉達只道:“不操心,死了就不操心,活著在哪個不操心啊。”

第二天果真不要操心了,盧定芳在夜裡兩點多嚥了氣,那之前半小時潘天發還起來看過,然後下樓催潘宏快點睡覺。潘宏那一兩天的快遞多得堆滿整個屋子,幫忙的忠傳也還在,他叫完潘宏和忠傳再上來,看她神情安詳的睡著,沒有打擾她,自己在地上的小床睡下來。但睡一陣兒後開始覺得不對勁,先前睡覺總能聽到她忽沉忽淺的喘息聲,這時卻好長時間沒聽到,他叫她兩聲,爬起來摸她的手,身體還是軟的。但面部卻告訴他,盧定芳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