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四百六十六章 大明突破困局的唯一契機



                林輔成給了朱翊鈞很大的驚喜,這一次他來太白樓真的只是順路,聽說萬士和也在,才進來看看熱鬧,他是去燕興樓查賬,這一期的綏遠馳道和綏遠礦業的票證認籌已經結束,所有的現銀,已經押解到了國帑,準備用於年後開工的綏遠馳道和勝州、臥馬崗礦山。

    林輔成是真正的自由戰士,他不僅讓自己自由,還讓大明人共同自由。

    “那麼利得稅呢!這不是朝廷聚斂又是什麼,白銀、赤銅、鑄幣,皆不許出我大明,你這個投獻獻媚之徒,只知道為尊上歌功頌德,安敢如此叫囂!”一個翰林院的翰林大聲的叫嚷著。

    朱翊鈞眉頭緊皺的看向了那個翰林,這個人有點公鴨嗓子,說話聲音難聽也就罷了,說的話也很難聽。

    什麼叫為尊上歌功頌德?胡亂攀咬!

    林輔成這些話裡,跟他這個皇帝有半毛錢關係?

    “白銀、赤銅、鑄幣,你當朝廷缺你家那幾兩銀子嗎?”林輔成嗤笑一聲說道:“朝廷當真缺錢厲害,直接發債就是,你沒看到前段時間,一千萬銀的專項國債,連水花都沒濺起來嗎?真當大明的肉食者都是爾等鼠目寸光之徒?!”

    “朝廷此意,不過是不讓白銀出關,你帶著貨物出關,誰會攔你!為的是什麼?是流入大明的白銀流通起來,這完全是為了自由貿易!”

    翰林蕭有良,用力的揮舞了袖子,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林輔成大聲說道:“你要不要聽聽你說的話,伱這些話,簡直是狗屁不通!朝廷與民爭利,徵重稅於民,極盡苛責,何來自由二字!虧你還是松江學派的大儒!”

    林輔成頗為淡定的說道:“你看,你又急。”

    “不要出口成髒,有辱斯文,好歹也是正經的進士,惹人嗤笑。”

    朱翊鈞看著萬士和,萬士和看著王謙,王謙看著皇帝,三個人大眼瞪小眼,彼此都有點楞,利得稅這玩意兒,從戶部工部堂上官提議此事開始,從沒想過有人會把這利得稅和自由貿易聯繫在一起。

    這八竿子打不著的玩意兒,真的有關係嗎?

    “蕭翰林,我來問你。”林輔成笑著問道:“你說,泰西的大帆船,為何要不遠數萬裡,遠渡重洋,受盡了天怒海嘯,也要來到我大明的市舶司,把銀子拱手獻上,換取絲綢、瓷器、茶葉、船舶等物?”

    蕭有良思考再三說道:“天下利來利往,自然是為了利益,更重要的是,我有他無,他想要就只能如此辛苦奔波。”

    “誠如是也,你說的很對,就因為大明有,紅毛番沒有,所以才會攜帶重銀入明。”林輔成環視了一圈說道:“這就是優勢,而這種優勢從何而來?從資產而來。”

    “大明有充足且足夠利潤的貨物,這就是資產的價值。”

    “無論大明在呂宋、在宿務群島、在棉蘭老島、在元勳群島、在舊港、在馬六甲海峽如何和紅毛番發動戰爭,他們都捨不得停下和大明的貿易,所以,只能忍受利息、忍受朝廷的苛刻條款,繼續通商,這就是天下利來利往。”

    “我有他無,這種優勢,不是憑空而來的,是靠產業堆積起來的優勢,大明絲綢織造數千年,無數織工的慧心巧思,凝聚了絲綢的商品優勢,桑樹、蠶種,海外不是沒有拿走過,甚至在之前,泰西商賈購買我大明生絲,自己織染,但開海後,紅毛番也只能購買成品鍛匹。”

    “為何?他們不知道成品更加賺錢嗎?為何不自己養蠶,不自己種桑樹,自己產生絲,自己織造絲綢織物呢?”

    “他們不是不想,他們日思夜想卻做不到。”

    “因為兩個字,規模!”

    朱翊鈞眉頭一挑,略微有些訝異,雖然他聽到了一點新東西,但利得稅和自由貿易的聯繫,完全沒有體現。

    林輔成跑題了。

    “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們討論的利得稅,你這些話並無錯漏,但和利得稅有什麼關係?”蕭有良高聲喊道,顯然,林輔成說的和利得稅,沒有必然聯繫。

    林輔成的面色變得通紅,他大聲的回答道:“數以千年計的規模是縱向的!遍佈大明各地的織造局,它的規模是橫向的!縱向的規模和橫向的規模是殊途同歸!”

    “只有白銀在大明腹地之內流轉,才能保證各行各業的規模,只有保障行業的規模,才能讓技術進步,才能降低成本,才能保持商品優勢,只有能夠保持優勢,我大明才能自由貿易!可以站在優勢地位,對寰宇之下所有番夷,予取予奪!”

    “對我大明不利的貿易,不是自由貿易!”

    林輔成的這段邏輯是極為縝密的,他的自由說,從個人上升到了整個大明人,那麼個人利益就擴大到了大明利益,那麼大明要保持產業規模,才能獲得商品優勢,這種優勢既是我有你無,不會被別人輕易平替,更是低廉的成本,不會被人以傾銷的方式擊敗。

    保護了產業規模,保證了就業,保證了基本的人身自由,不必建立佃戶、家丁、閹奴、外室這類的強人身依附生產關係。

    這就是林輔成的自由貿易,凡是對大明不利的貿易,不是自由貿易。

    “林大師是懂自由貿易的。”朱翊鈞靠在椅背上,對王謙頗為肯定的說道。

    王謙由衷的說道:“林大師若是退出文壇,我是反對的。”

    人在前行的過程中,總是會遇到許許多多的問題,這些問題,其實從所學的知識、過去的經驗中,很難找到答案,但模因汙染矛盾說,提供了一個極為矛盾的看待問題的方法,讓淤塞在內心的不解,有了疏浚之處。

    林輔成在松江府看千帆競過,沿運河北上,行千里路看到了人間百態,世間炎涼,他心中的問題,過去的辦法已經無法解決了,而自己又百思不得其解,這個時候,矛盾說這一把無形的大錘,猛烈地敲擊在了他的思想鋼印之上。

    “利得稅是為了阻止白銀流出,不阻止貨物流出,你還有什麼問題嗎?”林輔成看著蕭有良問道。

    蕭有良思索再思索,終於搖頭說道:“沒有了。”

    禮部的堂上官大宗伯萬士和可沒有隱藏自己的想法,他是招搖過市來的太白樓看熱鬧,思辨思辨,辯輸了沒關係,死纏爛打,反而會給大宗伯留下很差的印象。

    不能死纏爛打、胡攪蠻纏,那就只能認輸了。

    “那那那,這個利得稅,就算你說的有理!可是最近朝廷決定在馳道開設鈔關抽分局!這和自由又有什麼關係!你在民報上,狺狺狂吠,粉飾聚斂,其罪當誅!自古只有山匪才會: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另外一個儒生站了起來,大聲的質問著。

    有道理!

    朱翊鈞也認為馳道收費和鈔關抽分局的設立,和攔路搶劫無疑,但又不能不收,關係到了大明商稅制度的建立和探索,所以,捱罵也得收,為此,王崇古、王國光、汪道昆也是跟著一起捱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