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定義別人的過去,就是定義他們的未來


    內官裡面參加考試的只有一個人的算學考了八十九分,其餘全都是九十分以上,而唯一這一個,就成了顯眼包。

    不打勤不打懶,專打那個不長眼,顯眼包就是那個不長眼的。

    這一次宦官出宮參加考試,是宮裡的老祖宗馮保專門安排羞辱外廷的任務,集體表現極好的情況下,顯眼包的下場可想而知。

    而且這次的宦官出宮參加官考,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你就是陳矩?”朱翊鈞打量著面前比自己還小一點的宦官,頗為溫和問道。

    陳矩跪在地上,顫顫巍巍的說道:“罪臣就是陳矩,罪臣罪該萬死。”

    陳矩很清楚,自己這次真的是個顯眼包了,哪怕再多考一分,也不至於被皇帝給召見了,這次出宮考試,是陛下為了推行矛盾說、算學刻意羞辱朝中儒學士,這是宮內宮外都知道的大事,但是這件大事,陳矩自己辦砸了。

    “馮大伴,按照規矩,該怎麼處置?”朱翊鈞詢問著馮保。

    馮保思前想後,俯首說道:“打發到廊下家。”

    “嗯,就這麼辦吧。”朱翊鈞揮了揮手,認可了馮保的處罰,宮裡有宮裡的規矩,朱翊鈞從來不是個柔仁的君王,既然做了顯眼包,無論什麼原因,都代表著陳矩不適合在內書房繼續讀書了。

    陳矩眼前一黑,知道這輩子算是完了,廊下家那地方,再想出頭,難如登天,他再叩首大聲的說道:“罪臣叩謝陛下聖恩。”

    至少命保住了不是,而不是做井下冤魂。

    其實這已經是最好不過的結果了,繼續留在內書房,陳矩的下場會更糟糕,內官斗的非常厲害,內書房都是對陳矩有威脅的宦官,而廊下家,能威脅到陳矩的不多。

    皇宮高聳的宮牆和天牢的高牆並無區別,困在禁城的宦官宮婢,甚至皇帝本人,都是囚徒。

    馮保是個柔仁的老祖宗,差沒辦好,也不過是打發廊下家而已。

    “你們口中的二祖宗張宏,也是從廊下家出來的,若是有心,還是有出頭的機會的,好好做事,既然能選到內書房,就自然有過人之處,跪安吧。”朱翊鈞擺了擺手,算是鼓勵了一番。

    到了廊下家不是沒有出頭的機會,張宏就是從廊下家裡出來的。

    陳矩再叩首,才一步步的退著走,直到退到了宮門的門檻前,才轉身離去。

    “陛下,萬太宰來了,在殿外候著。”一個小黃門走了進來,俯首說道。

    “宣。”

    萬士和這次入宮是為了宦官出宮考試而來,具體而言,萬士和這個牆頭草,進宮來責難陳善來了!

    沒錯,萬士和這個官油子,也打算諫言陛下之過了!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萬士和略顯忐忑的俯首見禮。

    “朕安,免禮,坐。”朱翊鈞示意馮保看座,疑惑的問道:“萬太宰免禮,所為何事?”

    “臣為了這宦官參加官考而來,臣以為,這次成效極佳,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翰林院的文章果然不靠譜,可臣這思前想後,日後還是不要讓內官們出宮參考為宜。”萬士和沒有繞彎彎,而是直截了當說明了來意,陛下不喜歡朝臣們廢話連篇,沒有重點。

    朱翊鈞一愣,打量了一番萬士和,這進言之事,無論如何都輪不到萬士和來說才是,可他還是來了。

    早幹嘛去了?之前朱翊鈞下旨的時候,萬士和不反對,現在出來反對?

    但仔細想想就能夠理解萬士和了,他當初可是沒少挨馮保的罵,尤其是讀書不如馮保這個宦官,那可是萬士和畢生的汙點,但現在內官出宮參考,把賤儒摁在了地上摩擦,那萬士和這就不是恥辱了。

    自己淋過了雨,自然也讓大-->>
                                         
明的儒學士們感受一下這傾盆大雨。

    “臣誠知陛下銳意,國朝革故鼎新,除舊布義,矯枉必然過正,目的達到了,這日後,內書房還是在內廷比較好。”萬士和十分隱晦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陛下是個有辦法的人,是個威權君王,但是子孫後代,不見得都是如此,君主稍微餒弱,這宦官甚至有可能騎到君王的頭上作威作福了。

    唐朝末年的宦官可以廢立皇帝,而明英宗的宦官敢造反,內外勾結,不得不防。

    “萬士和,你什麼意思!伱們這些個儒學士們,自己不爭氣,還賴我們內官出宮考試了?”馮保當即不樂意了,他怎麼聽,都覺得萬士和在罵他要謀反!

    “馮大璫,我能有什麼意思呢?”萬士和笑著說道:“大璫,因而循之,與道神之,革而化之,與時宜之。推行這矛盾說、算學,自然要給儒生們知道厲害才好,這目的已經達成了,事物因循革化之理,大璫難道不懂嗎?”

    “還是大璫真的想要內官們出宮去?”

    “好你個萬士和!”馮保點了點萬士和,這老頭現在一肚子的墨水,不是當初那個好欺負的萬士和了。

    萬士和已經對矛盾說格外精通了,馮保有點說不過他了。

    朱翊鈞並不認為這是馮保無能,相反,這就是馮保在文華殿上坐著議政的意義所在。

    馮保之所以辯不過,是因為萬士和說的事物因循革化之理,是矛盾說之中的一個重要理論成果。

    討論的是因循和革化,因循就是繼承,尊重事物發展繼承傳統的連續性;而革化,就是改新,尊重事物發展的改革創新的變通性。

    繼承是尊重過往的發展經驗,沒有繼承事物,不能憑空而生,無水之萍、無根之木;而改新,則是合乎時宜,沒有改新,新事不能代替舊事物,事物的發展便不能成立。

    “萬太宰所言有理,那日後再有人不想學這矛盾說、算學,那就不能怪朕了。”朱翊鈞見馮保沒有再過分的追擊,認同了萬士和的觀點,但是他話也沒說死,日後再有人洩洩沓沓,那就不能怪朱翊鈞沒有手段對付他們。

    這次京堂的儒學士們,可是丟了個大臉,讀書居然連宦官這種卑賤小人都讀不過,虧他們還是大明千里挑一的人才,根本就是奇恥大辱,斯文掃地,能被人笑話一輩子!

    就這次參考的人,沒有人可以說自己滿腹經綸、說自己學富五車,因為這麼一說,立刻就會引來嗤笑。

    朱翊鈞看向了馮保問道:“馮大伴以為呢?”

    “陛下聖明。”馮保沒有過多的抵抗,也沒有嘮叨,陛下說不讓做了,他根本就沒有任何猶豫,無條件的擁戴,否則好像他馮保真的對外廷有想法一樣。

    “馮大伴為何這麼痛快的就答應了?”朱翊鈞看著馮保,在內外廷的衝突中,馮保講究的就是一個寸土不讓,一步不退,這次居然這麼輕鬆的應承了下來。

    馮保俯首說道:“陛下,這見好就收,臣還是懂的,內官們這次把儒生狠狠地羞辱了一番,已經極好了,等到明年,這儒生們回過神來,必然能考得過內官了,臣還咬著不放,豈不是,自取其辱了嗎?”

    “這些外廷的儒學士們,這輩子就別想一雪前辱了,這笑話,得跟他們一輩子了。”

    “馮大伴,真的是眥睚必報,深得朕心啊!馮大伴這個《氣人經》的功底,朕是十分認可的。”朱翊鈞由衷的說道,馮保柔仁,但不代表沒有手段,這輩子都沒法報仇了,這就是馮保的誅心手腕。